手术室里的僵持,如同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所以,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排除一切的危险、保证母体的绝对平安。”半晌,他在所有医生的沉默下,冷声说道。
……
手术室里的时间,一秒钟,就是斗转星移。
柯轻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手术台上的进程。
医生们神色肃穆而紧张,但也因为皆是本市数一数二的专业医师,即使迫于如此一尊可怕的阎罗像的监控,一切也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毫不含糊。
而他身上的伤口,甚至已经沾染上他穿着的消毒服。
“先生。”刚刚那个差点被他撞飞出去的小护士此时怯生生地在一旁小声提醒他,“你真的需要救治。”
他却恍若未闻,英俊的脸庞可怖而又拒人千里,惹得再也没有人敢对他说第二句话。
“先生。”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此时再次开口,“我需要告知你一些关于你太太的情况。”
“你说。”他薄唇一开一合,给出了两个字。
“刚刚根据送来的报告,你太太的体质是偏寒性的,这是第一胎,可能之后再次受孕,就会更为困难一些……”虽医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男人,但还是遵从医德,给全了所有的可能提醒。
“会有第二胎。”谁知他竟出声就打断医生的话,冷漠的嗓音充满着不容置疑,“很快、就会平安地,有第二胎。”
医生被吓得再也不敢多说其他,只能低头开始做急救手术。
而他,继续垂下眸、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尹碧玠。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做好完全准备、能够保证他平安的出生降临,也能保证你们母子平安顺遂。
可现在,因为我的疏忽和自大,我即将失去这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也将失去这个当父亲的机会。
如果在那个时候,你是清醒的,我无法想像你会多痛苦。
那是一条小生命的彻底消失,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的去世,他还没有降临,就已经被剥夺了生还的机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一个不称职的、冷血而糟糕的父亲。
我知道,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定会怨我、甚至恨我。
可我都能够承受,尹碧玠,你对我的所有的一切怨恨,我都能承受。
只要你是平安的,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承认,我对你的情感,已经超过这世界上任何可能的存在,甚至包括我们的孩子。
所以,如果这个孩子注定保不住,那我绝不会强求拿你的安危做赌博的筹码。
我宁愿让你恨我。
…
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熄灭。
急救手术成功,所有的医生都大汗淋漓,小护士连忙打开门,好几个医生一起推着医用车,将平安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尹碧玠送往最高级别的监护病房。
柯轻滕跟着他们一起大步迈出手术室,迎面便看到手术室外已经等候了很多人。
陈渊衫,陈渊衫的女朋友严沁萱,还有S市警局副局长单景川和他的小女朋友顾翎颜,以及接到陈渊衫消息、千里迢迢从法国赶回来的封卓伦。
陈渊衫、单景川和封卓伦一看到他走出来,立刻就围拢到他的身边。
有的朋友,即使天各一方、可需要的时候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你身旁、万死不辞地相助;有的友情,经得起所有的考验,也值得一生的坚持和托付。
他们几个之于柯轻滕而言,就是如此的生死之交。
“她平安吗?”跟在陈渊衫身边的严沁萱眼眶通红,此时哽咽着问他。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严沁萱长吁了一口气,可唯一知道内情的陈渊衫此时却压低声音问道。
此话一出,陈渊衫便感觉到柯轻滕浑身迸发出的那股无比可怕的气力,像是一种致人死地的杀气,又像是一种绝望到走投无路的痛苦。
“没有保住。”堪堪的,他只说了四个字。
“你是说碧玠她……怀孕了,孩子没有保住?”严沁萱因为离得近,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再说话,神色如同落日进入黑暗前最后一刻的挣扎。
严沁萱原本蓄在眼眶中的眼泪,因为他的沉默立刻就滚落了下来,她和尹碧玠这么多年的友情,她们之间就像生生相惜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一方的痛,就是另一方的伤。
尹碧玠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带她走出了阴影和痛苦,让她能够遇见陈渊衫这样一生倾心的男人,所以,在她得知尹碧玠选择了柯轻滕后,她也不求其他,只望柯轻滕对于尹碧玠而言能是良人,可以护其幸福平安。
“她很喜欢很喜欢小孩子的……”严沁萱不断地落着泪,喃喃重复,“……为什么会这样?”
陈渊衫看得于心不忍,伸手将她带到怀中,不断地轻抚她的后背,一边仔细看着柯轻滕。
失去孩子的剜心之痛,只有切身体会,才会知道那究竟是如何地痛入骨髓,柯轻滕不是会宣泄情绪之人,可他这样面无表情的冷然和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可怕到……在他这样的平静之下,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手段,去面对那些让他失去孩子、险些失去自己女人的痛的人。
也可怕到……等尹碧玠醒过来知道真相后,没人会预料到什么样的暴风雨会在他们之间发生。
单景川一直沉默寡言,听完这个消息,抬手拍了拍柯轻滕的肩膀便没有再多话,而他懵懂的小女朋友顾翎颜,只是一直迷茫地看着他们。
“等她醒过来之后,你准备怎么告诉……”只见封卓伦漂亮的眉眼也凝聚着忧虑,他看着柯轻滕,欲言又止。
“你们都先回去吧。”
半晌,柯轻滕抬手,神色漠然地、轻轻对他们做了一个手势。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看向任何一个人,也没有想要得到任何回应的意思,转身便朝尹碧玠所在的病房走去。
**
最高级别监护病房。
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尹碧玠的思维,终于渐渐从之前的一片混沌,开始逐渐展开清晰。
这一路,从游轮、到救生艇,再到后来上直升机,进入医院手术室,这一切的一切她似乎都有感觉到,只是她真的、没有办法睁开眼睛靠自己的力量看清这一切。
很疼,很累,也很困……她只是知道,那双属于他的眼睛始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地注视着她。
他在她身边,那就说明他们都成功平安地离开了那地狱般的游轮,能够再次绝地逃生。
她很开心,她的潜意识里也都是欣喜。
但是有这么一刻,她真的很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从她的身体里彻底流失离开了。
这流失的,似乎和她的生命都是息息相关的。
是血吗?还是身体的器官?
她不怕死去,只是害怕失去她最珍视的一切,比如他,她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他。
柯轻滕,告诉我,我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
从眼睛微弱的那一条缝隙里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心念一动,医院里固有的味道立刻钻入了鼻息。
尹碧玠轻轻动了动手指,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柯轻滕依旧冷峻而不苟言笑的面容,他的胡茬很长,下巴上青青一片,他专注地落在她眉眼上的视线、像是维持了很久很久。
醒来的这一刻,没有什么比看到他平安出现在自己眼前,更好的了。
她看他一会,却发现他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没由来的,突然有些心生胆怯。
“你怎么看上去……瘦了。”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她动了动嘴唇,用尽全力抬起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他看到她醒来,原本暗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可又陡然戛然而止。
反手紧紧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他开口说话的嗓音却哑得不成样子,“……感觉怎么样?”
“还好,不是特别疼了。”她轻轻地说话,眉眼还是很困倦的样子,“我想喝水。”
“好。”他应了一声,还没动身体,手边就已经有人递了水杯过来。
尹碧玠看到身上缠满绷带的郑庭和郑饮正站在柯轻滕的身后,她朝递来水杯的郑饮勾了勾唇,“小饮。”
郑饮听到她这一声,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别哭啊……”她无奈地看着郑饮,“小饮,我都醒了,你还哭什么?”
郑饮不说话,只是扁着嘴,眼泪不断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柯轻滕这时抱起她,让她微微起身可以喝水,她喝完水,便看着他道,“景湛和亚瑟呢?”
“都在,平安。”他平静地告诉她。
她环顾了一下病房的四周,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正坐在沙发上闭目休息的亚瑟,景湛却是不在。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她问。
“S市的医院。”
“喔……”她点了点头,看着他,故意用了活泼一些的语气,轻而缓地说,“柯轻滕,你真有本事,在这种状况下都逃出来了,联邦估计又得气得半死……而且,竟然还回到中国了,飞回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