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榆也听傻了,她的确想过,十年前那个少年心智成熟,怎么可能一点事都不懂?十年后的陆青不是二十几岁出头的小伙了,怎么可能一点后果都没考虑到?他都知道的。但他就是可以……不在乎。
巨大的震撼在心口炸开,震得她纤细的手指都微微发颤,她苍白的小脸垂下,许久才又慢慢抬起,看着他。
她知道这种感觉的。当初明明还差一点时间才能躲过,但她秦桑榆已经踏上了南城的土地,她整夜整夜的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不知该怎样控制自己,才能不买个机票马上飞奔到京都来找他。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先忍不住的。是她的错。
“对不起……”
秦桑榆开口,嗓音像沙哑的破锣一样。
她晶亮的眼底绽开的,是清晰的掰碎了的痛楚,丝丝入肉,入骨,窜进彼此覆满全身的神经里面。
“你不知道我们最后约好的是什么事,你要是知道的话,陆青,会让我去的……不用太久,你只需要等我……再等我一下下,就好了。”
秦桑榆这一次不说谎。绝对不说谎。
他不知道她要走的这一刻是抱着多坚定的信念,是哪个信念让她撑着不倒塌,一直坚持走下去,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最爱,也最可爱。
陆青,你等我,回来找你。
陆青却并不能忍,也不能接受。
“我等得够久了。十年。你还要我等多久?你还要……再来一次吗?”他极力压抑着嗓音里的颤抖,却怎么都压不住了,“你要为了那个人,再抛、弃、我、一、次吗?”
过去的痛,全部都被撕扯开来,破裂在风中。
秦桑榆却……主意已定。
没有人知道她隐瞒了什么,此刻心里又在想什么,她小脸上血色全失,一点都不惊慌,视死如归,又像只是跟他暂时小别一样,上前,轻轻地抱了抱他。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等我……”她气若游丝地吐字,在窗外窸窸窣窣的细雨中,不知对方能不能听得见。
最后看他一眼,她走出去了。
窗外。
细雨还在下。
陆青一个人保持那个姿势站在房间里面,听着细雨嗒嗒地落在了窗子上,一声声那么清晰,整个房间都空旷寂寥到让人觉得可怕。
真可怕啊。
他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候是凌晨,天都没亮,她还记得把他敲晕了再走;可现在,她就一句话,放着神思清明活生生的他在这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秦桑榆,你……
怎么可以那么狠?
怎么就……那么舍得?
胸口痛得好像开始窒息,快要站不住了,他慢慢弯下腰来,手支撑住桌面。
想不明白,所以一直站着,不知站了多久,时间久到足以让他把十年来每个想起她的瞬间都回忆一遍。
腿好像都僵硬到不能打弯了,天色好像都慢慢暗下来,他终于回忆起十年前她走后那几天里自己的心情了。
那时她走后,他从那个不懂事的叛逆少年,仿佛一下子就变回了原来那个缄默淡然的自己,开始慢慢对父母内疚,慢慢慢慢地从冲动中解脱出来,他开始变得像以前一般好,只是好像心口有一块被人挖空了一样。
——桑榆,你将来想要几个宝宝?
——唔……三个吧!我们到国外去生。
回忆响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声声入耳。
桑榆,可这一次又是你抛弃我。
我……不会再等了。
***
京都的天,瞬间剧变。
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或许不知道那惊天的剧变来自于哪里,陆方川从安全局的档案资料室经过的时候,听见里面捧着茶水唠嗑的女职员们嘴里叨叨的事……就是这一件。
岑光被抓。
秦桑榆从南方赶回来,连一口水都没喝,也直接被扣下了。
事情好像进行得有点顺利。
不大好啊……
这事发展得令人觉得惴惴不安的,那女孩子回来的当天,自己见了,在安全局大厅二楼——
北方天气转秋,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都穿上外套风衣了,那纤瘦的女孩子脸只有巴掌大,尖尖的,还穿着单薄的T恤牛仔裤,皮肤冻得惨白惨白,放下自己的一个双肩包,跟迎面来的人说了几句,就跟着人被带走了。
陆方川当时在楼上看着,很想冲下去,问问那姑娘,他儿子在哪儿。
他俩之间也不知是出什么问题了,以陆青那护犊子的性格,应该是绝对不会让她回来自投罗网的,这俩人,应该是出了挺严重的问题了。
瞧瞧。
呵。
自己放弃一切追逐的女人,就这样没良心,也不领情,陆青这下,该看看得清楚了。
接下来几天就是分开审讯,对质。
陆瑾霜听说了这事,心里一开始还不大舒服,接着就又开始玩命叨叨起来,说陆青怎么还不回家啊。
这秦桑榆都回来了,他还在哪儿呢?再不回来赶紧报警啊。
陆方川恼她的没耐心,呵斥了几句,说,你好好等着。
第三天的时候。
陆青终于回来了。
天正下着雨,跟南方一样,只不过北方的雨更透更凉,丝丝浸透衬衫之后要冻入骨髓一样,不似南方的天气还是闷热,空气里夹杂着梅雨季节的那股淡淡的霉味。回来的飞机上预告,三天后整个国家的大面积降雨才会停止。
他站在院子里,很久都不进来,一直到陆瑾霜心疼地打开门去拉他,他才慢慢抬起头,脸上是被雨水打湿后的苍白,只问了一句,您确保我进去,您不会更生气?
陆瑾霜听完这一句更心疼了,说,哪儿的话?你可是我亲生的,我自己的亲儿子。
陆青慢慢慢慢地“嗯”了一声,神情微微恍惚,最终还是进去了。
一家人团聚,没说别的什么,陆青只问了几句莫家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听着他们提出的要求,很快着手去办了,陆瑾霜拦都拦不住。
“你别那么快啊,那个露露,我看着还是挺好的,你看看都被你刺激成什么样子了,她这么生气这么冲动还不是因为喜欢你?事情做完之后,跟她复合好了!”陆瑾霜好声好气地劝。
☆、170 她难道不是去救岑光的吗?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陆青却只淡淡一笑。
复合吗?
他没想过纺。
他回来的时候就没想着要再跟任何人复合。莫露是他一开始就不真正想娶的,以后他也不会再要沿。
他这一辈子,命中注定,好像就只认定这个秦桑榆了。
哪怕事情现在演变成这样,好像她也跨越过了一条河,跟他隔着不可触犯的楚河汉界,好像这辈子再无可能了……别的人,他也死都不要。
雨还在窸窸窣窣地下,陆青推开了门,也不撑伞,上了车一个人奔着莫露家的方向就去了,陆瑾霜急声嚷嚷着,却怎么都没能拦住。
莫家门口——
陈依馨正心疼地给雨中的金露梅撑着伞,刚开的花苞怕给打掉了,抬头瞧见陆青冒着微微细雨走进来,眼睛瞪得极大,脸色一下子就僵了。
莫家的几个人在客厅里招待了他。
很奇怪的,莫局长在女儿自杀那天明明气得火冒三丈要掀房顶,等陆青过来的时候却气焰被压得半点儿都发不出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身上淡然冷沉的气息很重,浑身都像是裹着一层浓密的黑雾一样。
他不提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做,只说后果,说自己的错误,说这件事的影响……莫家对此想要怎么惩罚或者想让他怎样偿还都可以,他的意思是,无论怎样,无论让他将姿态放到多低,这个婚,请取消。
对不起。
言辞之间莫局长听得出他是个有担当的人,无论他气成什么样提什么要求,陆青都答应得毫不犹豫,甚至更礼让三分,让人怎么都再气不起来。
“女孩子的名节什么能补?全京都都知道她是遭遇别人逃婚的,这怎么补?!!”陈依馨激动到痛心疾首。
陆青抬头,道:“我会公开说明是我的原因,您愿意怎么说?是我涉嫌重婚,还是身怀隐疾?我都可以。”
“啪!”得一声脆响,一个东西摔在了楼梯上,滚落而下。
一个阴森森的身影站在了楼梯顶上。
是莫露。
她脸色煞白,像是受了最沉重的打击一样。
“秦桑榆被抓了,你终于肯回来了……却是要跟我退婚?”莫露走下来,失神的样子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涉嫌重婚?身怀隐疾?陆青你宁愿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泼成这样……都不愿意再娶我了?”
见女儿险些有变神经病的预兆,陈依馨吓得不轻,架着她劝她。
莫露却觉得要疯了。
她没有说过不要他啊……她从没说过她不想要他啦,她逼死秦桑榆,就是为了想逼他回来,他却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露露……莫露,你别闹……”陈依馨连哄带吓,都制不住她。
“我根本不是要那样的!!妈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莫露就像那天自杀时犯了病一样,大声嘶喊尖叫着,要冲破母亲和佣人的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