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光赫已经知道君君母子离开的事情,稍作沉吟,便坦言道:“我知道……几天前,我收到了君君的信。他说,感谢大家对他的照顾,以后,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所以,跟母亲回故乡去了,希望我们原谅他们的不辞而别,并且,祝愿大家都能得到幸福。最后,还特别拜托我帮忙照顾住进疯人院的古教授……”
听着弟弟的讲述,光辉不由得暗自感叹:君君真是个善良懂事、聪颖乖巧的好孩子,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看事情、想问题,却比某些大人还要通透明白——说是不想为大家添麻烦,实际上。是不愿意被卷进童家的是非恩怨里来吧……
他这边尚在感慨君君心思剔透、少年老成,忽听那边光赫一声叹息:“唉,我何尝不想像他们一样:抛开眼前的一切,找一处安宁的世外桃源,过着简单快乐、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光辉本想提醒弟弟不要总是一厢情愿地自作主张,经过这么多事情,也应该学会顾及、尊重“对方(婷婷)”的感受了。不过,见他一脸神往中带着遗憾、陶醉中夹杂落寞的复杂表情,就知道,现在。他心里肯定不好过。因此,不忍在那鲜血淋漓的心上再撒一把盐,就没多说话。只是顺着他的话题说:“原来,他们回红菱村去了……哎?君君不是在那里被人偷走的吗?干嘛要回那种伤心地方?”
光赫进而解释道:“君君的父亲和祖父母都葬在那里,他终究是要回去‘认祖归宗’的……而且,据推测,当初。他也不是被‘无意偷走’……搞不好,是被人‘故意丢弃’的。”
“什么!”光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
“听薛婆婆……哦,也就是‘玲子大姐’说,君君出生那年冬天,村里很多人染上风寒。当时村里有个张姓村医,他用了各种方法也不能治好大家的病,很多人因此丧命。活着的人都很害怕。就去求神问卜,然后……”
不等光赫把话说完,光辉凭直觉就猜到了故事的结尾:“然后,他们就相信了‘大仙’的鬼话,把‘妖魔邪祟附体’的病人丢了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
光赫脸色青白,闭紧了嘴巴。虽不置可否,但那阴沉的面容已然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愚昧无知、愚蠢至极!”谈到这种话题,光辉克制不住心中激愤,一时间,忘记了还在参加大哥的葬礼,咬牙切齿道,“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
光赫赶紧抓住他的手臂,低声提醒他:“控制一下。”
光辉慌忙收声,扭头,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停止了原本的活动,纷纷向自己行起“注目礼”。他脸上一红,继而低头,静默下来。半晌过后,才突兀地冒出一句话:“对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美奈子联系过我,说要回草原去了。”
“‘回’草原?”光赫不解地问。
“是的,‘回’草原。”光辉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没有说错,对方也没有听错,然后,接着说,“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诧异……原来,美奈子不是神崎雅彦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从草原上收养的一个蒙族孤儿。”
得知美奈子的离奇身世之后,光赫禁不住为她担忧起来:“想不到,朝夕相处的‘父亲’,一夕之间,竟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知道这样的真相时,该是怎样一种复杂矛盾的心情呀……唉,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呀……”
慨叹完了,他又补充道:“说实话,‘善鑫之夜’过后,我一直在担心她的安危。万幸,金藏和神崎雅彦都没有伤害她。如今,既然她决定回草原,那么,我祝她一路顺风……噢,对了,顺便告诉她,若是有困难,需要帮忙的话,只管开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弟弟这么说,光辉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难得你有心,不过,这些话,我早就跟她说过了。其实……”
说到这里,他陡然收起了笑意,眼睛里,一种犹豫不决的色调越来越浓。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摸下巴——嘴巴随着手的动作,一会儿紧紧闭上,一会儿又轻轻开启——两片嘴唇开开合合地砸吧着,却始终吐露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直到光赫起了疑心,眼神里闪起警惕的光芒,他才终于狠了狠心,收回摸着下巴的手,握紧拳头说:“哦,那个,美奈子她……她托我转告孩子的母亲,说把孩子也带去草原了,会好好照顾他,抚养他长大成人,希望孩子的母亲不要挂念……”
光辉一边说话,一边留心打量光赫的神情,似乎在谨慎提防他出现过激反应。——不料,对此,光赫却显得有些木然,面沉似水,眼神凝滞,默默听着兄弟讲话。不要说什么“过激反应”,就连最基本的蹙眉眨眼之类的生理反应都没有。——光赫的异常冷静,让光辉感到很不可思议,惊诧之余,也生出一些担心。因而,不敢深谈,含含糊糊地结了话尾,转而说:“今天,咱们是来送大哥的。别的话,不多说了。改天有时间,慢慢详谈。走,去跟大嫂说说话吧。”
说完,拉起光赫,向丽丽走去。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扬帆起航(大结局)
在一个阳光明媚、凉风飒飒的秋日里,孝琳收到了梓高的来信:“亲爱的琳,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像我思念你一样想着我呢?谢谢你替我照顾母亲和梓重,此外,还要麻烦你,帮我转达对申教授和曹老师的谢意和问候。……请原谅我的粗枝大叶,愚钝无知,时至今日,才明白你的苦心,知晓你不跟我出国的原因。虽然得知了这个消息,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感到无所适从,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对于婷婷——或许该改口叫‘梓同’妹妹——上天真的跟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幸好我及时放下了不切实际的贪念,没有制造出更多人伦悲剧。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这里的朋友介绍我去某医院,说可以帮助我去除伤疤。不过,我拒绝了。——有伤疤的我,才是重生的我。它们使我活得更加清醒,更加坦荡。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曾经质疑我能力的诸位宣告:我一直都是有实力的,靠着才华与能力打拼,不是因为脸面才博取了世人的关注。伤疤,是我重新站起来的见证与标记,它们不仅仅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艺术的一部分。……同时,我也得知,这个医院可能会治愈她的眼疾。所以,我希望这一次,你们能一起过来。……我很想念你,期望能早点见到你。……”
孝琳把梓高的信仔仔细细读了几遍,然后,周周正正地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取出画着精美图案、发出馥郁香气的糖果盒。将它与其他漂洋过海而来的温馨问候放在了一起,让它们在这小小的铁盒中甜蜜地发酵。
放好梓高的信,孝琳不自觉地扭头。望向窗外:天空高远湛蓝,浮云瞬息流逝,太阳光温和中带着寒意,空气越发显得清爽通透。秋风拂过,枝头的黄叶纷飞散落,铺就条条金色道路。——这是个收获的季节,处处呈现成熟的色彩。
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良久,她突然顿悟一般警醒过来,清澈的眼眸里耀起勇敢的光芒,俊俏的面容带着坚毅的神情。即刻起身。梳洗打扮,整理衣装,接着。匆匆跑出门去,径直前往瀛洲画廊。……
几天后,人潮涌动的码头上,出现了一批不同寻常的客人:一行人众星捧月似的,把瞽目的姑娘和她的朋友围拢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离别的伤感。每双眼睛里都流露出不舍的情怀,然而,每张嘴巴却又都紧紧地闭着,像是暗中达成过某种协议一样,默契地保持着安静。——整个码头,人来人往。熙攘纷乱,机械发出各种嘈杂喧闹的噪音,波涛善解人意地轻拍海岸。为众人奏响幽怨的离歌。——唯有这个地方的这一群人,始终不可思议地静默不语。
末了,还是孝琳首先开口,打破了眼下的“静谧僵局”。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轻声细语地问光赫:“三少爷,您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听到有人问自己话。光赫这才把一直黏在佳人脸上的目光移开,言不由衷地答道:“有你和梓高照顾婷婷……我很放心。这边儿,孤儿院的孩子们还需要我,我离不开。”
“哦……”
不待孝琳回话,压抑良久的光辉便忍不住插嘴说:“婷婷,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说完,不顾众人疑惑的眼神,扶着佳人,走到旁边。随后,偷偷把梓高的桃核塞进她的手心,压低声音说:“这是梓高出国前留下的,交代我转交给你。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耽搁到现在才给你,真的很抱歉。”
婷婷轻轻摇了摇头,惨淡地笑着说:“谢谢光辉少爷,让您费心了。”
光辉静静凝视眼前这位跟妻子有一半血缘关系、却仍旧被蒙在鼓里的憔悴佳人,心里忍不住漾起阵阵酸楚:“不客气,你……出国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顺便替我向梓高问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