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复仇吗?”美奈子抬起泪水泛滥的脸庞。哽咽着问他,“当初,奋不顾身地救我……难道也是精心安排的计谋?”
事到如今,金藏觉得有些事情已然没有必要继续对她欺骗隐瞒下去,仔细想了想当天的情景。便坦诚回答:“不,那可能真是一场意外——前提是,没有人刻意制造混乱,存心安排我们两个相遇相识的话。对此,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对你的马做过手脚。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根本不认识你——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知道你是谁的话。或许根本就不会出手救你!”
听闻此言,佳人的泪水霎时凝滞,脸色越发黯淡凄凉。稍作停顿,金藏继续说道:“至于你的马为什么会受惊、发狂,我的确一无所知。那天。我只是恰巧路过,听到有人喊‘救命’。脑子一热就跑了过去。然后,做了当时能够做的事情,如是而已。”
美奈子沉吟片刻,似乎也在仔细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思忖过后,迷惑地嘀咕着:“‘凝玉’是马场里最温顺的马,它一直很乖巧听话,直到你出现……我也不知道,为何它一看到你就狂躁起来……”
“说实话,救你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而且,就算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想,我也猜不到你居然会跟神崎雅彦有关系。”说到这里,金藏忍不住冷笑一声,叹道,“苍天有眼,是命运安排我们相遇,赐给我一个向神崎复仇的机会——只是没有想到,你原来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美奈子缓缓抬头,凝视那张黝黑的面孔,若有所思地喃喃低语:“或许,冥冥之中,有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我们,让我们聚会在一起……”
“如果没有这些恩怨情仇,如果我最先遇到的是你,如果你不是被神崎收养……或许,我真的会爱上你……”说罢,金藏无奈地轻叹一声,“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没有那么多‘如果’可以供我们反悔。”
“现如今,大家都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神崎制药面临破产,爸爸也……”说着话,美奈子霍然看见金藏的脸又神经质地绷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以一种近乎听不见的轻微响度说,“可不可以到此为止……”
此言一出,金藏顿时如同被歹毒的利刃刺中,刚刚在心平气和的叙谈中松缓下来的神情刹那恢复了之前的严峭,拧眉瞪目,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浓的敌意:“不可能!我明确地告诉你:这还只是个开始!如果不想受到更多伤害,就离相关人等远一些!”
美奈子无助地望着他,眸子里重新积聚起泪水,内心的纠结清楚地写在失去血色的脸上:“纵然爸爸……他有千般不是,但是,始终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虽然是蒙人,却在异国他乡长大,大家都待我很好……”
“闭嘴!——你不是蒙人!你不配做一个有血性蒙人!”
面对佳人的优柔性情、怜惜说辞,金藏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道:“就算你能够厚着脸皮以年幼懵懂作为借口,对父母、族人惨遭屠戮的事实假装无知,我却万万不能忘记自己亲身经历的苦难!那群禽兽不如的异类,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在我心里刻着印记、打下烙印!这些年来,我只要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的就是父母兄弟、亲人同胞的痛苦面孔——他们全部都是被那些‘待你很好’的倭人残害致死的!我不会被花言巧语所骗,也永远都不会原谅那群畜生!”
洁白皓齿咬紧柔嫩嘴唇,隐隐渗出缕缕血丝,娇弱的身体完全凭借潜意识的矜持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立。
情绪失控的金藏重重扣上被塞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一把拎起把手,大步走到门前,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佳人,径直往小鱼儿的房间走去。——美奈子哽咽着,挪动虚弱无力的脚步,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背后。
来到婴儿室门前,金藏猛地推开房门——被他不善的凌厉气势吓到,和子下意识地抱紧了被吓醒的小鱼儿——他阴沉着脸,一步跨到二人面前,硬生生将孩子从妇人的怀抱中抢走。那强大的力气把衰老的和子带了一个趔趄,踉跄了几步,便摔倒在地板上。
美奈子紧随其后跑进门来,慌忙俯身,扶起和子。二人随即惊恐地抱在了一起,惶惑不安地看着金藏和他怀里的小鱼儿,不知这个喜怒无常、暴戾恣睢的男人接下来会做什么凶残狠毒的事情。——相较而言,倒是那一团稚气的孩子更冷静一些:他似乎已被迫“适应”了一惊一乍的生活方式,俨然变成一个不会疼痛、不懂恐惧的小玩偶,任由野蛮的人们争来夺去,始终木着一张小脸,不声不响。
然而,出乎意料的,金藏并没有凶神恶煞地“威胁恐吓”,甚至“杀人灭口”,只是面沉似水地回望二位女士,冷冷地“劝戒”她们:“聪明的话,就不要再趟这潭浑水。到哪都好,赶快离开这里!”
说完,他转身要走。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悲切哀婉的轻唤:“小鱼儿……”——宛若一个高深莫测的魔法,一道神秘诡异的咒语,右手臂上由孩子母亲留下的亲情封印被瞬间开启,一种不堪言状的灼烧感荡漾开来,须臾直达心底,五脏六腑犹如被滚油煎炸一般,疼痛难忍。
金藏陡然停下脚步,再回头,看到泪如泉涌的佳人正恋恋不舍地凝视着自己——明秀的眼睛里发散出无数柔韧的隐形丝线,在不知不觉中缠绕上健硕的身躯,令他无法肆意行动;留恋的目光恰似两道轻柔绵软的弯钩,悄无声息地挂牢了僵硬的心肠,使他无端生出些许悔憾惆怅——他不由得咬紧牙关,攒起眉头,上下唇牢固地贴合在一起,嘴角却不自觉地翘着。那样子,既像是在忍受痛苦,又像是在苦楚微笑,一丝矛盾的犹豫在阴云密布的眉宇间徘徊不定。
静默中,美奈子慢慢松开了拥抱和子的双手,怕惊醒沉睡中的野兽一样,缓缓移动脚步,轻轻来到他的身边,颤颤巍巍地伸出纤细手臂,用嫩芽般柔弱娇嫩的手指怯怯地勾上他硬挺的衣衫,用带着哭腔的凄婉声音唤道:“夫君……”
金藏毫无反应地矗立着,兀自沉浸在玄秘的思量之中。僵持片刻,他猛一仰头,灰蓝色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种狠狠的、坚决的火焰,继而低沉地诉出了最后的离别忠告:“我们走了,望你好自为之,做出明智的抉择……放手,这样对我们都好。”
言讫,他绝情地甩开佳人的柔荑,毅然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这座曾经被称之为“家”的花园洋房。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三十九章 螳雀之战
离开租界,金藏带着小鱼儿,驱车疾驰去往码头。
码头上,满脸愁容的周秘书正在不安地翘首张望——看他那焦急烦忧的样子,就知道已然久候多时了——看到老板的车驶过来,便慌忙跑上前去迎接。
金藏停稳车,开门,把孩子递到周秘书手中,神情严峻地问他:“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周秘书恭恭敬敬地回答:“老爷请放心,事情都办妥了,您的钱已经安然转移到国外,一切都很顺利。”
“那好。”金藏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吩咐道,“北方发生战事,我们回不去了。你在这里看着东西,照顾小鬼,买好去东瀛的船票等我。”
听到要买“去东瀛的船票“,周秘书不禁面露难色,嗫嚅片刻,才怯怯地说:“老爷,眼下时局动荡不安,大家都在往国外跑,一票难求。小的怕……”
话说到一半,被主子那凌厉的目光吓到,忙收住口,怯怯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依小人之见,最好尽早启程,若是万一……万一弄不到船票,我们还有时间南下,所以,不要耽搁时间,您……您就不要再冒险做其他事情了吧……”
对于周秘书的话,金藏不是不动心,更不是不清楚当前的紧迫局势,但是,对于他而言,确实还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他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属下的良好提议:“我明白你的苦心,不过……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去做……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战役。如果不能取胜,之前所做的一切也都失去了意义……”
说着话,两条浓眉不自觉地纠结在一起,沉吟片刻。他毅然说道:“听着,如果三天后,我还没回来,就把孩子送到美奈子那里。至于你……我给你的钱,应该够你全家舒舒服服地享受几辈子了,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再找个好女人,成个家……以后,就不用再活得那么辛苦了。”
“老爷……”
周秘书还是心有不甘地想要劝服金藏,却被他一声呵斥挡了回去:“够了,在这里等着!”
看到老板斩钉截铁的强硬态度。周秘书只好作罢,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拎起行李,依依不舍、心事重重地目送他驾车离去。
翌日清晨,薄雾蒙蒙,空气中带着一丝秋日特有的清冷爽利。朝阳慵懒地爬上天空,将周边的云朵渲染上了鲜红的血色。城市还没有正式开始一天的熙攘喧嚣。金藏就迫不及待驱车来到瀛洲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