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课本、念得眉飞色舞的傅瑾不知道,中间丑门海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小差了。
总之,在傅瑾的努力下,丑门海进步神速,基本能把师傅的草书认下大半,就算遇到不认识的,也会停下时间,叫着瞳雪一起钻研,使劲猜测那究竟是个什么字,或者只是自己师傅手一抖溅上的一滴墨迹。
“小良。”在静止的时间里,丑门海指着两个字确定地说。
瞳雪抱着她端详那字迹,半晌后纠正道:“……小艮。”
“上面有个点。”丑门海摇头:“是良字。”
瞳雪以指代笔,重复字迹的走势:“艮。那个点肯定是上面的字撇下来的。”
“我说的没错。”
时间再度流动。
“徒弟,告诉师傅,这是什么?”傅瑾问。
“小艮。”丑门海迅速回道。
“不是。”傅瑾摇头。
“小良?”她赶紧纠正。
傅瑾失望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负手叹气。
“没关系……小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太心急——你恢复身体更紧要。”
看着傅瑾忧怜掺半的脸色,丑门海气馁地问:“好吧,这是什么?”
“恨。”傅瑾公布答案。
在傅瑾无法察觉的空间里,瞳雪远远看着这个很惹人不爽的男人。……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呢?
瞳雪的想法丝毫没有影响到傅瑾。反正他只是把丑门海当徒弟来疼,没有男女之情,瞳雪再使手段就显得太小气了。
等到基础教学结束,傅瑾开始着手准备高等教学了。
为了让自己的徒弟全面发展,这个男人完全荒废了主业,越教越来劲,终于在某一天兴起了观摩别的神仙如何授课的念头。
“作为合格的教师,我也要不断地学习,对学生负责!”傅瑾这样告诉自己。
“我要出差。”他收拾好行装,规规矩矩向天帝请假。
天帝从小山一样的奏折里抬起头,揉着太阳穴喟叹:“天道尊神,您哪天没在出差?”
然而白麒麟已经远远走出凌霄殿了。
他飘飘悠悠转了无数地界。他见有些神仙道袍飞舞,指点江山;又见有些神仙在徒儿面前展示祭炼法宝之术,或是种种轮回变化玄妙。
总之,和自己所教的内容大相径庭。难道自己的课程是那么地独辟蹊径、匠心独具,与众不同吗?
这一天,他游荡到一个与东方体系截然不同的地方。
“易是什么?”有一个老神仙须发皆白,穿着现代人的装束站在讲台上,神色慈祥又严谨,想是在讲授易理。
场上鸦雀无声。“易究竟是什么?”老者又问了一遍。
没有哪个学生能够回答,就连远远观望的傅瑾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老神仙的白胡须卷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易等于MC的平方!”在一片死寂中,老神仙悠然自问自答。台下震惊,也不知掉落了几只笔、撕碎了几页笔记——只见那全体学生轰然起立,掌声雷动。
那答案如同黑暗中照世的火花,燃起燎原大火,照亮乌云天幕。
“E=MC^2!我懂了!!!”
傅瑾颇受震动。
究竟什么是易?
易,就是难,就是玄,就是不可说的不可说。
他感到很惭愧。作为一个合格的神仙,吐纳丹道,腾云驾雾,法宝炼器,总是要会些什么,就算什么都不会,起码要懂物质守恒和相对论。自己总拿着恋爱小说教她识文断字算什么呢?
他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这一天,水潭吐出刚刚摆好游泳姿势的傅瑾。
可以看得出,为了徒弟,傅瑾的游泳技术在不断进步。
傅瑾拍拍袍子爬起来,大步流星走向腰部已经露在棉被之外的徒弟。
“你想学点什么?”傅瑾扒着榻沿,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好徒弟。
丑门海闲得无聊,正在拆棉被玩,拆拆缝缝,很能打发时间。她闻言一愣:“你教的已经足够了。”她学着认草书已经够痛苦了。要是傅瑾再要她认狂草的话,她干脆让瞳雪把水潭用水泥封起来算了。
偶尔瞳雪的小气还是很好用的。
丑门海一边说着话,一边拾起针,把拆开的口子缝起来。师傅来了,总不能让棉絮露着,太不礼貌了。
“亲爱的徒弟,”傅瑾眉毛耷拉,可怜巴巴地要求:“学点什么吧,学点什么吧!!你自己想学什么,师傅就教你什么!”
……不用学着认狂草吗?丑门海迟疑,却看到男人认真的眼神。
在他眼中,自己又残又丑,还是个笨蛋,却能付出这样的耐性与怜悯。
世上的人若是都这样该多好……丑门海手下一顿,指尖被针刺出了血。
“徒弟徒弟!师傅错了!师傅不该无理取闹!”傅瑾赶紧把丑门海的手指抓住,使劲儿吹吹,撕了片袍子给她包扎起来。
“没事的师傅……你太小心了。”丑门海看着男人给自己手指上打急救节。
“我复姓丑门,丑门丑向逢阴逆飞,万里冰封,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丑门海想了想又说:“丑在八卦中属东北偏北,如果把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重合,那么我再巽与离之间,也在乾与坤之间。伫立在天地之间,容风纳火,正是青山。既然如此,我就随你研习风水吧。”
“太好了!”傅瑾喜出望外:“那我下次先教你辨别东南西北!”
“好,”丑门海含笑:“我等你来。”
“徒弟好乖。”傅瑾转身就走,争取早去早回。
“对了,”丑门海在后面叫住傅瑾:“宝石你拿一些回去,申办你的打油诗协会吧。”
她总是听傅瑾念叨打油诗的事情,也许等协会成立了,男人能消停一会儿。
“等我好消息吧!”划拉了一袋子宝石,傅瑾美滋滋地回到天庭。
“徒弟徒弟徒弟!!!”
数日后,傅瑾从传送的水潭里猛地窜出来。他一路冲入内室,紧紧拥抱住自己的好徒弟。
“打油诗创作推广委员会成立了!我是委员长,你是副委员长!”
“高兴吧!高兴吧!嗷嗷嗷!有朝一日所有人都写打油诗!”
“师傅……”丑门海虚弱地说,她被傅瑾雷霆万钧的拥抱勒得喘不过气。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似乎让自己欢喜万分的消息也不那么雀跃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至于要抱着她吗?
傅瑾尴尬地放开丑门海,随即欣喜地发现,徒弟的身躯已经恢复得接近膝盖了。
她正坐在一个轮椅上,腿用毯子盖着,空荡荡的裤腿软软地垂在一旁,因为气息不顺,脸颊上有一丝红晕,衬着一双眼睛更加深不见底。
丑门海仰头,靠在轮椅背上喘气,下巴仰起,露出一小段青红斑驳的脖颈。
“小海……”傅瑾一愣,喜悦的表情被困惑取代。他倾身,攥住轮椅的扶手。
“你的脖子……还有这轮椅——”傅瑾俯视着自己的徒弟。
“我……”丑门海嗫嚅,难堪地偏过目光,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把瞳雪的事情和盘托出吧?
“这轮椅看着不错啊!不过你落枕也太厉害了吧!”傅瑾啧啧称赞,推着丑门海在室内转了一圈。
“师傅我不具备颁发证书的资历,所以我花钱给你办了个毕业证。”
傅瑾邀功似地把买来的文凭拿给丑门海看:“师傅厉害吧?从此你就是神仙了!”
丑门海接过来,手里的是一个大红烫金,印着“优秀神仙”四个字的毕业证。
“就算是吧。”丑门海笑,摆个文凭在山洞里倒也不错。
傅瑾也摸摸漂亮的封皮,碰到徒弟的手指,像冰一样。
“怎么还不见好。”他把丑门海抱回榻上,半蹲身看着她,给她揉手指。
“你好好的,师傅就会很高兴。”傅瑾揉着,低眉说:“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也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等到丑门海指尖都发红了,他才满意地站起身来,动了动酸麻的腿。
他又想起一事,嘱咐道:“我觉得,你要是注意饮食,能恢复得快些。”
“你想吃什么?”傅瑾问。
丑门海反问:“什么都行吗?”
“什么都行。”傅瑾答。
第二日,傅瑾便带了一口油锅,在丑门海面前支起油锅炸鸡蛋包。
丑门海想吃油炸的早点。
先把面团过一遍油,把鸡蛋包炸成浅黄色,宣宣软软的,轻轻一按一个窝,又会慢慢地恢复原状。从颜色到手感,都好像天然橡胶的小抱枕。
丑门海咽着口水,抱着一个乳黄色的四方小抱枕,看傅瑾往炸过一遍的四方包里面加鸡蛋,再把鸡蛋包溜进油锅里炸。
“小心!”
一点点油星迸溅在傅瑾手上,傅瑾只是笑笑擦去,继续用长筷子摆弄飘在油锅里的鸡蛋包。
丑门海看着那噼里啪啦迸溅的油锅觉得心惊胆战。
“师傅你真好。”她由衷地说。
“你喜欢吃就好。”傅瑾继续与油锅搏斗。
不知为什么,尽管营养越来越好,丑门海恢复得却越来越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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