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但耿希夫妻俩并没有业已成人的觉悟,耿希也不觉得时常在丈人家吃饭有什么说不出口,倒是耿梅替他难为情,不敢去看陈立的表情。穷家养娇子,差不多的年纪,一个虽然说不上跌打滚爬,但一直在努力挣自己的未来,而另一个呢,……如果陈立是哥哥,那就好了……耿梅也知道那不可能。
惜福吧,耿梅想,家里再困难,也让她顺顺利利读到大学毕业,而以后有陈立,所有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去。
鱼头粉皮汤是今晚的重头菜。大砂锅端上来,耿梅帮父母先舀了一碗,再是陈立。还没递给陈立,耿希已经把他的碗送到她眼前,“怎么,有了男朋友连亲哥都不理了?”语气是调侃的,笑容是亲切的,只是耿梅看在眼里就来气,为什么有人长这么大,连别人的脸色都不肯看也看不懂。她后槽牙紧紧地磨了下,勉强控制住不吐恶言。
耿梅不说话,耿梅妈却叨叨地开了口,“二妹,做人不能忘本,你们是亲兄妹,你混得好,也带他一把。”耿梅爸也凑了上来,“就是,妹妹舒舒服服坐办公室,做阿哥的还在纺织厂做小工人。小陈,你那里总归要用人,与其用别人不如用自己人,又省力又省心。”
越是想家人给自己留点面子,越是他们不肯放过自己,耿梅早已料到有此刻,然而仍然会难受。她定了定神,也不看陈立,“一周上班六天,目前还没有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中午包一顿饭,不包住。阿哥要是愿意,就来。”
“小陈,你那里也太不规范了吧?养老保险是国家规定的,我们那个破厂都有,你不怕员工造反?”耿希大惊小怪地说,没料到徐琪琪岔出来,“这样的事多了,劳动局哪管得到所有,我们老板就是只帮本地员工缴养老保险。再说,养老保险有个人承担部分,有的人离退休还早,情愿不缴。”
耿家三人商量过如何引出话题,哪想徐琪琪做了中途杀出的程咬金,耿希不耐烦地说,“你看好儿子吧,看他那个吃相,全是老头老太宠坏的。”儿子吃得下巴和手上都是油,徐琪琪用纸巾帮他擦了擦,嘀咕道,“吃力不讨好,倒怪起我娘老子了,有本事你带。”
耿希懒得跟她扯,耿梅爸很有眼色地接上了刚才的话,“对别人是这样,耿希不是其他人,自家人总要给个正式工待遇。住小事,他不讲究的,跟你挤挤就行了。”
对耿家父子的执着,陈立有些愕然,但看在耿梅的份上他忍耐着说,“我那里比较累一点,……”但收入还是可以的,他愿意多付点工资给员工,换取他们更忠诚、勤快的工作。耿梅警告般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而且工资也不太准时,经常要凑货款给供应商。”
耿梅的意图太明显了,耿梅爸皱起眉头,恨不得敲敲胳膊朝外拐的女儿的头,一点都不懂事,耿希去了,能帮着她盯牢陈立。对耿希也好,能学着做点正经事。耿梅不是没接收到父母的表情,但她木着脸不松口。
徐琪琪察觉桌上气氛不对,笑呵呵地打圆场,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不愉快。耿希吵着要去省城跟妹夫学做生意,她觉得不好,又不是过不下去要出门打工,弄得夫妻俩分隔两地。不过她也不想拦着耿希,既然耿梅不欢迎,那就别去了。
她招呼着大家,“来来,吃菜,不要光说话,剩菜便宜给了服务员。二妹,我上班的那个小馆子,客人吃不掉的菜我们挑出好的让厨师回烧了吃半夜饭,吃饭了下班,开开心心,不知道四星级宾馆是不是这样?”耿梅妈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肯定也是这样,好好的菜倒了多可惜。”耿梅的头低得更下了,她知道的,如果陈立来了会看到听到,只是她抱了幻想,以为实际上没那么糟。
一顿饭吃得乱七八糟,陈立的耳朵由于刚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高分贝交谈而嗡嗡作响,更糟糕的是耿梅跟着家人回去了。
“双人床,有半张在等你。”他悄声地说,试图引诱她,“床上还有我。”
耿梅勉强笑得像心有余而力不足,“家里不会同意的。”在外面是一回事,回到家再住一起太显眼了。再说,父母加兄长早晚找她谈心,她也有话要说,没有哪里比家里更方便了。
“你……书念到屎眼里去了!”果然她说完要说的,母亲发飚了,“亏我们省吃俭用供你念了大学,念完翻脸不认人!做梦吧你,别以为找到个有钱男人有靠山了,我汪美珍早20年就敢到厂长办公室评理,你这个小瘟东西想作怪还早呢!”
又来了,大串的粗言秽语,耿梅闭紧嘴不打算在口头对抗,她早知道的。
耿希把桌子拍得山响,“我晓得你在作怪,人家小陈也没意见,要你横一句竖一句地反对。我去了怎么碍着你了,我又不是女人,又不会跟你抢男人。”
耿梅爸蹲在地上抽烟,闷声闷气地加入了,“有本领了,看不起我们了,还回来干什么,去人家家里过啊。”
耿梅垂头,好半天在他们的声音中抢到空档,“我会养你们的。”
一语既出,又引起一堆新的骂。
好不容易,过了午夜谁都累了,不过谁也没那么容易睡着,耿梅是最后一个洗漱的,躺下还听到隔壁父母的气喘声。他们的身体实在差,家里没空调,气管经不住寒冷的考验,总得咳上一阵子才平息。
幸好陈立没住下,耿梅脸红了,他喜欢动手动脚,家里实在不方便。
被窝有晒过的味道,她睁着眼在黑暗里推测了下是谁收拾的房间,爸爸和哥哥都粗心大意,竖个隔板还行,晒洗被子,想来还是母亲做的。一个家,有妈妈在才算个家。
耿梅妈一小时前的话闪过心头,“你只有一个老娘,男人跑了死了都能再找,老娘没了就是没了。你自己去想,是不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VIP章节 18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耿梅揉着眼睛爬起来搞大扫除,家里实在是脏。她去井台打了几桶水,把该洗的泡在盆里,然后里里外外忙开了。耿希来的时候,见到个战斗力满格的清洁工:耿梅用毛巾包着头发,毛衣外穿了件秋季的工作服,正在劳动中。不但桌上地上抹过拖过,连大门都水淋淋的透着干净的水气。
耿希带了早饭。把油条烧饼放在桌上,他卷了一套,翘着二郎腿大嚼,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别搞了,有这个时间,陪小陈到处走走。”
耿梅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对付炒菜锅锅底的厚垢,“你来干什么?”
耿希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妹妹。从小到大,二妹一直瘦瘦小小的样子,除了学习成绩好,其他地方毫无出色,在家除了做作业就是做家务,他还以为这样的妹妹长大后会嫁不出去。没想到读大学后她长开了,小圆脸,水汪汪的大眼睛。人还是瘦,然而瘦的不难看,难怪不声不响就找好女婿了。
“干吗?”察觉到他的注视,耿梅没好声气地喝道。
耿希嘿嘿一笑,继续翘着脚吃烧饼油条,也不管芝麻掉在地上。他已经有了新的想法,逼得太急二妹要跳脚,念书人头脑不灵活,不知道世事,等以后再说给她知道。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陈立喜欢,不代表他父母也喜欢。等二妹吃到苦头,会知道家人是为她好,有家人撑腰,女人才在夫家硬得起。
吃过早饭,他用手胡乱抹了抹嘴,心平气和地说,“别弄了,家里就这个样,再搞也整不出花。”
耿希进了父母的房间,跟他们有说有笑。耿梅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耿希替他和儿子讨过年的压岁钱。耿梅妈骂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好意思跟父母开口。”但是口气是高兴的。耿梅手里慢了下来,一直是这样,不管她有多勤力,不哭不闹,可以帮到家里,可父母喜欢的就是儿子。哪怕是已经去世的奶奶,也经常偷偷地塞零用钱给耿希。
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生她,既然这么喜欢儿子,也已经生了儿子,完全没有必要再生她。
耿梅加重了手里的动作。
把盆里的衣服搓好晾起,耿梅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准备出门去找陈立。耿梅妈在房里叫她,“二妹,难得放假,跟小陈去玩玩吧。”又问,“中午要不要回来吃饭?家里有咸鸡咸鱼,厂里发的过年物资。”
耿梅摇头说不用了。耿梅妈也没强留她,“那玩得开心点,夜饭回来吃。”
到了饭店,耿梅仍不相信自己今天的运气怎么那么好,居然一夜之间父母和大哥都想通了,看来只要她态度坚决,家人多少还是会顾惜的。
陈立还没起床,浑身上下只穿着条裤衩。过来给她开了门,他一头钻进被窝又睡了。
耿梅拿他没办法,拿过枕头边的手掌机,坐在沙发里打俄罗斯方块。昨晚睡得少,房间空调开得足,她靠在沙发上玩着、玩着睡意上来了,眼睛涩得睁不开。
后来,依稀陈立试图叫醒她,她也想醒,然而睁不开眼。她能感觉到陈立把她抱了起来,又把她放在床上,帮她脱了外头的衣服,又盖好被子。接触到舒适的被褥,她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