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曲凝望着墓碑上的那张旧照片,这时刻她的世界里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
虽然是彩色照片,但因为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时光,相纸已经发脆,而上面的图像也略显模糊了。不过相照片上人物的笑容却仿佛能够穿透时空和阴阳之隔,如阳光般暖暖地包围了夏曲的心。
照片上有三个人——初为人父的齐一川,刚满一周岁的婴儿齐寂。还有这个时空里的夏曲……幸福的一家三口,年轻父母的眼神都清澈而喜悦,丝毫不知道这个平凡家庭未来的命运多舛。在夏曲出现之前, 齐寂钱包里一直夹着生母年轻时的黑白照片,而当她开始与他共同生活之后,他便将照片换成了这张三人合影。
夏曲嘴角浮现出充满爱意的微笑,但声音却透着难言的悲凉,“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起过——能在这个陌生时空再次遇到你、再次得到你的爱,甚至成为你的妻子,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幸运和幸福的事情。我应该为此在余生的每一天感谢上天……”
缓缓抬起手臂,夏曲伸出手,用指尖温柔抚摸着相片中齐一川年轻英俊的面庞。笑容还残留在她嘴角。但眼中的伤感潮水已经开始慢慢涨起。
“你该知道的,我从没想过除了你,自己还会再爱上什么别的男子,而我也一直都坚信,不管安稳还是坎坷。你都会牵着我的手,陪我走完剩下的路……突然穿越到这个时空里,我曾以为已经永远失去了你,却没想到你我之间的缘分尚未被命运切断,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也终于成了你的妻子。就像我们曾经约定的那样……”
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晶莹透亮的泪水,夏曲嘴角勉强露出的最后一抹笑意也终于被悲伤所驱散,“……可是既然老天已经让我们穿越时空再次相遇。为何还要狠心的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知道吗川?此时此刻站在这墓碑前,望着上面紧靠在一起的你的名字和她的名字,我忽然有种感觉……我会不会是多余的……”
话音刚落,一颗泪珠恰到好处地从夏曲左眼涌出,缓缓滑过她光洁而略显苍白的脸颊。音调微微发颤。她竭力平稳气息,“……在这世界里。我是多出来的一个人……你在,你的臂弯就是我小小的、但却是世界上最安稳的居所;你不在,我甚至都不知道等自己死了之后,该被安葬在何处……你已经和你的妻子永远安息在一起了,我这个多余人的位置又在哪里……”
右眼也有泪珠溢出,夏曲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照片上齐一川的面容再也看不真切,然而此时的她已不再需要照片来催化内心的浓烈情感——那个与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那个自从她青春期就开始萌发爱恋、并在以后漫长岁月里再也没有停歇过爱恋的男子,他的面容已经被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上,眨眼时,呼吸间,她都看得到他……
“川……我好想你……虽然还有小木陪在身旁,但我还是没法不想你……小木他是那么懂事,那么体贴的一个孩子,可他越是懂事,越是体贴,我就越是觉得对不起他……因为有我这个多余的人存在,因为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家庭存在,他没法像其他年轻男孩那样和女生正常交往、结婚……川……我觉得我是孩子的负担,我拖累着他,让他不能轻松自由的迎接未来……”
此时的夏曲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川……是不是已经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如果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你是不是还在原地等我……如果我离开小木,他是不是会生活得更轻松幸福……”
就在夏曲因为用情至深而几乎站立不稳的时候,吉光羽的声音忽然传来!
“停!过了!”
夏曲的第八次表演终于完美通过,吉光羽坐在监视器前望着尚未出戏的夏曲,忽然感到内疚得不行……我真的要用这种残忍方式帮助她表演到位吗……她刚才不是在演角色,明明是在演自己啊……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自己心思,吉光羽用剧本拍打了一下身旁小太的脑袋,“场记!愣什么愣!”
因为被夏曲的情绪感染而偷偷抹眼泪的场记小太缓过神来,她赶紧翻看本子,吸吸鼻涕说,“……下一场,墓园门口……”
见化妆师忙不迭地想要上去给满脸泪痕的夏曲补妆,吉光羽把化妆师拦住,低声说道。“给她点时间让她平静一下,等会儿再化吧。”吉光羽这么做,是因为他看到齐寂正在疾步向夏曲走去。
齐寂迈开步子向终于瘫坐在墓碑前的夏曲走去时,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冰凉而僵硬的——刚才夏曲彻底投入的表演——或者说是情不自禁——已经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虽然夏曲刚才讲的全都是台词,但他知道,恐怕那也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单膝跪在夏曲身边,齐寂伸出手把贴在墓碑上的三人合影照片轻轻揭下来,看看照片中父亲的笑脸,又望着依旧情绪悲恸满脸泪水的夏曲,他忽然心痛得不行。
把因为抽泣而不停颤抖的夏曲揽进怀里。齐寂紧紧抱着她瘦小发颤的身体,把脸颊贴在她散发着洗发水清香的发间,低声说道。“……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我的累赘和负担,相反,我觉得幸好有你在,我的生活才不至于无聊和寂寞……知道吗?你是我的开心果、小管家,是我最亲密无间的可爱旅伴……真的。现在我实在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夏曲伸出双臂搂住齐寂的脖子,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坠下,浸湿了他的衣衫,“木耳……还好有你在……谢谢你一直都在……如果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没有你,恐怕早在几年前一川他去世的时候我就已经随他而去了……”
“别说傻话……”齐寂轻轻抚摸着夏曲的头发。温柔安抚道,“我们都会好好活着,幸福的活着。这样我爸才会安心……”
“嗯……我知道……我会的……我们一起加油……”夏曲把脸埋进齐寂胸口,久久不愿抬起。
……
虽然不知道夏曲和齐寂在低语些什么,但看到他们两个在墓碑前相拥的模样,吉光羽觉得鼻子一阵发酸,他赶紧领着老月和小太离开这片墓区。向下一个镜头的拍摄地走去。
在即将走到墓区门口的时候,吉光羽无意中看到了不远处的钟黎——她戴着大大的太阳镜。从她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取不出任何关于这个女人心思的数据……
……
第二天,齐寂为了不影响夏曲的心情,就没有跟随剧组一起到拍摄地,而是一个人留在宾馆里工作、看书。
大概是这一天的拍摄任务很重,齐寂一直等到晚上11点也没见剧组回来。他想给夏曲或是吉光羽发条短信问一下,但又怕影响他们的工作,所以只好作罢。
……那家伙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从早忙到晚,现在不知道累成什么样了……
……
宾馆里的某间套房。
钟黎看看时间,已经凌晨1点半了。暂时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她有些疲惫地合上电脑,忽然很想抽支烟。
她这次利用年假过来跟剧组一方面是因为在家闲得无聊,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家人对她婚姻大事的催促——上次父亲给她安排的所谓“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她已经和对方约会过两次了,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多喜欢,两人大概都清楚自己的身不由己,也都明白“政治婚姻”对许多大企业的重要性,所以他们多少有些心照不宣。
钟黎翻开自己的爱马仕小包,却发现里面的烟盒已经空了,于是她有些气恼地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然而,钟黎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闭上眼,她心头浮现的全是白天看到的画面——齐寂和那个叫夏曲的女孩相拥依偎在一起,彼此低语倾诉,那时刻他们已经将全世界屏蔽在了他们的二人世界之外,任凭谁,都无法走进那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
昨天一整天她都没有和齐寂交谈,今天,虽然明知道他也和她一样留在宾馆里没有随组,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前去找他——在听了吉光羽那样的评价后,在亲眼目睹了齐寂和夏曲那样亲密无间的相依后,她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与齐寂之间除了工作,还能再谈些什么……
……“比爱情更牢固绵长,比友情更亲密无间,比亲情更悱恻浪漫”——这是吉光羽对齐寂和夏曲之间关系的评价。钟黎睁开双眼,望向被落地灯映照上一层金黄的天花板。
……“他们都是为了对方可以放弃一切,甚至自己生命的人”……
……可是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奇异的关系吗?
虽然钟黎曾对吉光羽说她会试着理解,但她此刻发现,要想完全弄清楚这一切几乎是不可能的。一直以来。她父亲给她的教育都是“目标导向”——人生必须由目标来引导,一旦确立的目标,那么所有的决策都要以这个目标为中心,所有的行动都要向着这个目标进发,这样才可能成功;同时,一个人在做某件事的时候,背后必定有他的动机和目标,通过分析他的动机,就可以未雨绸缪地在对方行动之前想出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