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自己诡异的念头吓到了,光低头琢磨,忘记了手正狠狠地掐在余淮的胳膊上。
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赶紧撒手道歉,他却摆出一副娇羞的表情,细声细气地呵斥道,“色狼!”
我摊手,“我真冤,没占到什么便宜,就被诬陷。”
他大叫,“你摸都摸了!”
我也冤屈地大叫,“可是手感不好啊!”
No.27
开学第一天就互相调戏的男女同学实在有伤风化。
学姐说的对。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满脸通红地说,“排队!”
然后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朝着五班的队伍走过去。抬起头,黑色T恤挡住了我大半的视野,前面男生的背影晃晃荡荡的,不过晃得很有节奏感。
我并不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就像此刻,站在队伍里面,我也没什么兴趣主动跟前后左右的新同学打招呼做自我介绍,当然如果有人愿意起这个头,我一定是那种乐于捧场不吝微笑的群众角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余淮,我就觉得特别亲切,虽然一点都不了解,却有种上辈子我们就认识的熟悉感。
我从书包侧面掏出相机,举得高高的,角度微微向下,朝各个方向狠狠地乱拍了七八张。
然后在扬声器里面响起主持人银铃般腻人的嗓音时,低下头认真审视刚刚拍到的几张照片。
有的恰巧拍到人物特写,有的只是茫茫人海。
在一群面无表情的同学中间,有个极漂亮的女孩子歪着头,带着微微好奇又极力掩饰的表情注视着她斜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极漂亮的男孩子。
还有一个高二的男生,身上搭着校服,长着一脸青春痘,抬起一只脚试着去踢前面那个男生的屁股。
竟然还有余周周,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而就在她没注意到的斜前方,有个好看的男孩转过头偷看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不是笑容。
最神奇的是,我竟然拍到了那个学姐。一群嘻嘻哈哈面目模糊的同学中,只有她沉默而严肃,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专注地看着什么人——可是她注视的那个人并不在我的镜头里。
突然听到鸽哨的声音,附近居民区的鸽子呼啦啦成群结队飞过头顶。我仰头,看到一方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建筑物的遮蔽,纯粹的蓝,让人窒息。
我轻轻把相机揽进怀里,不知怎么开始有点感伤。
我的相机好像是上帝的眼睛。我们在人间庸庸碌碌,只看得到自己周围的一亩三分地儿,它却能站在高处捕捉到所有人转瞬即逝的微妙瞬间,然后让那些背后的故事露出一条细细的尾巴。
可是我却抓不住。
No.28
“叹什么气啊,开学第一天,忒没朝气了吧?”余淮在我身边,不敢大声讲话,听起来口气贼溜溜的。
我把相机递给他,他开始一张张地翻。、
“这就是你刚才照的?”
“对啊,看出点什么没有?”
他把脸贴近了相机。
“你那张油汪汪的脸,离我屏幕远点!”
余淮闻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脸蛋紧紧贴在了屏幕上,贴完左脸贴右脸,看我气得直翻白眼,才高兴地笑了。
“你拍的乱七八糟的,能看出什么来呀?”
我摇头,“单纯真是好啊。”
“那你倒是说,这里面有什么?”
“故事。”
“什么玩意?”
我一把抢过相机翻到那几个人的照片,把角落里面的细枝末节和眼角眉梢都描绘给他看。
“你不觉得这几个人背后都有故事吗?”
他也很认真地揣摩了一番,用轻蔑的口吻说,“也许只是你想象力过于旺盛。”
我正要抓狂,他却又深沉地来了一句,“也许真的有。”
余淮的眼睛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又恢复了大咧咧的笑容。
“你说,大家来参加升旗仪式,是不是都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偷看一眼平时不容易见到、或者能见到却不敢明目张胆注视的某个人啊?”
我被这句一口气通到底的话镇住了。
然后弱弱地接一句,“放屁,升旗仪式是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我来参加的目的很纯粹,你少代表我。”
他大笑,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之后的几分钟里面,我却一直陷在他的话里面出不来。
虽然我从来不曾亲身体会过,但是也知道,有时候课间操和升旗仪式是很多人最为期待的。乌泱泱的人海中,他们总是能寻寻觅觅地将目光定位到某个人身上,将冗长无趣的仪式变成一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独家记忆。
“所以最幸福的,还是在身边啊。”
我前言不搭后语地感慨了一句。我想起我爸,他的爱情究竟是生是死我已经不能推测,可是我知道,他后半辈子的幸福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我妈身上。他要牵手共度余生的,是齐阿姨。她温柔,她在身边。
然而余淮嘿嘿一笑,接过话茬,“小爷我一直都在啊。”
我没有驳他面子,转头微笑。
“振华中学以‘新学期,新生活,暨2006级新生入学欢迎仪式,现——在——开——始——”
我突然发现,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人,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开始了各自的新生活。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No.28
我们军训了一个星期。每天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然后回教室,老师训训话,大家自习,四点放学。
第一天下午军训结束后,张平领着我们绕着硕大的新校舍转了几圈,说要领着大家认认路。
他所谓的认路方法就是,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建筑A附近,跑过去看看门牌,然后很开心地笑出一口小白牙说,同学们啊,这是艺体中心,就是上体育课的地方。当然也可以上美术科音乐课,里面有钢琴,有电脑,上课的时候可以看片儿……
“看片儿”的尾音未落,就有几个男同学咳嗽了两声,鬼鬼地笑起来。这时候张平脸色明显不大对劲,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底气不足地大声说,“多媒体教学,我的意思是,可以看VCD,DVD,听CD,多媒体教学,多媒体……”
大部分同学都不明就里,只有那几个男生笑得更诡异了,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还大着胆子笑出了声。
我回头问走在后面的余淮,“怎么了?”
余淮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明显是想笑却又不敢笑,既正经又无赖的样子,我都替他难受。
“什么怎么了?你怎么管得那么多啊?”他喷了我一句。
这个精神病。
我转回来,随着大队伍继续跟着心怀鬼胎的张平往前走。
“啊啊同学们这是体育场啊!”
终于,这个区域是张平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公共设施,体育场。看台棚顶仿照悉尼歌剧院,像是几片白色的大贝壳——然而比人家丑得多。
“咱们学校啊,是唯一一个开运动会的时候不需要租用区运动场或者市运动场的学校——还有很多学校每年春秋季来租咱们的场地呢!跑道是胶泥的!中间是,是草坪!”
余淮终于忍不住了。
“老师,能用来踢球的,一般叫草皮。”
张平一瞪眼睛,“我乐意叫什么就叫什么!你管那么多?”
我大笑,回头很得意地朝余淮晃晃脑袋。
怎么样,现世报。
我喜欢张平,真的。
No.29
军训的教官是个山东人,大眼睛,肤色黝黑,嗓门大,热情而腼腆。
别的教官自我介绍的时候大都会说,大家好,我姓张,以后大家可以叫我张教官。
然后同学们齐声说,张教官好!
我们教官站在前面吭哧吭哧半天,说,我……叫张来顺。
然后我们静等他继续。
大约五秒钟后,发现,没了。
然后这时候因为个字高而站在第一排排头的余淮突然笑起来,大喊一句,“来顺好!”
全班非常默契地跟着狂吼,“来顺好!”
然后刚排好的队伍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得稀里哗啦。
站了一天军姿,在即将结束的时候,来顺打算教我们唱歌。
也许只是因为他这个新兵蛋子看到远处的老兵开始带着自己班级的同学吼《团结就是力量》《当兵的人》。
于是他很激昂地起了头,“团~结就是力~量,唱!”
军心涣散,大家都急着回班坐一会儿,于是声音有气无力。
来顺很生气,他打断了我们,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没气势?!”
人一着急,就容易爆出家乡话。我们被他的口音逗得笑倒一片,他就更生气了,打算身体力行,告诉我们,军人是怎么唱歌的。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来顺的歌犹如魔音贯耳,声音非常大,震得我鼓膜嗡嗡响,然而神奇的是——他的歌,根本没有调调,只是在喊,完全都在一个音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