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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我们/流水混账 [出版书] (八月长安)


就像一个人徒步穿越沙漠,始终相信自己不会死,因为手中攥着最后一壶水,只要想着这个,就可以忍耐喉咙的焦灼,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
然后突然发现壶是漏的,里面早就空了。
如果说我的问题还可以规划为内心戏太汹涌,那么β的困境则全是动作戏。
放学时,简单跑来找我一起坐车回家,我说我还要值日,问她β今天怎么不一起走。简单神色有点儿尴尬地说,她被张平叫去谈话了。
“昨晚不是谈过了吗?”我疑惑道,“β昨天说她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来着。”
“昨晚没扼住,”简单摇摇头,“她没找到机会,张平后来被几个家长缠着说话,一直聊到大门口,她在旁边根本插不上一句话。今天她本来想要蒙混过关的,一整天都在装没事儿人。”
我想了想今天β的表现。
“还是很有演技的。”我表示肯定。
“可没想到张平还是找到她了,她想得美,张平怎么可能放过她,昨晚家长会点名来着,就她爸妈没来。”
“张平给她爸妈打电话了?”
“所以说咱们小张同志还是很厚道的。我听徐延亮说,张平打算先和β谈谈,再决定要不要给她爸妈打电话。否则今天晚上β估计就要被揍成α了。”
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余淮已经整理好书包,转身匆匆走了。
“往哪儿跑,今天你们组值日!”徐延亮眼尖发现了,在后面扯着嗓门喊。
“我有课要上,耿耿做我那份儿,我们说好了!”
余淮也大嗓门吼回来,后半个教师不少还没走的同学都朝我行注目礼。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好了!”我有点儿脸红。
“现在!给点儿默契!”他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徐延亮看着我,半响才叹口气说:“家属的确也可以代替值日。”
简单盯着余淮消失的方向愣了一会儿,转头问我:“余淮是去补课吗?”
我张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他们要参加联赛了,成绩好的话,有保送机会。”
“高一就能保送?!”简单惊呼,转头去看韩叙早已空了的座位。
“你以为呢?人家和咱们可不一样。”
说话的是坐在我前面的朱瑶。
说来奇怪,我们和隔壁组的徐延亮、简单、β甚至韩叙关系都不错,却很少和坐在自己前排的朱瑶与郑亚敏说话。郑亚敏是个十分沉默的男生,皮肤有些黑,身材与徐延亮相似,类似汽油桶,却没有徐延亮灵活。余淮曾经说过,要不是自己视力好,肯定会和张平求情让自己往前排调。
“郑亚敏简直像座山。幸亏我个儿高。”
“是上身比较长。”我诚实地纠正。
如果说郑亚敏的沉默是性格使然,朱瑶的沉默则是因为珍惜时间。她学习非常努力,体育、美术、音乐课什么的向来能翘课就翘课,下课的时候也一直坐在座位上背单词。我曾经亲眼见过朱瑶因为专心做题,懒得起身去扔垃圾而把吃完的苹果核直接往地上扔。
我也想过以她为标杆来学习的,朱瑶不起身我也不起身,尿急也憋着。结果不出所料——摸底考试的时候,她是我们班第五名,这次期中考试是第三名。
而我两次都几乎垫底。
一开始朱瑶和余淮还会讨论一下习题,朱瑶向余淮请教物理和数学,因为“他是竞赛生”;而余淮常常会板着脸把他认为“不可理喻”的英语、语文习题丢给朱瑶帮忙。朱瑶的英语基本功很扎实,那些生僻的词组和诡异的介词她都能说出个道道,不会像我们糊涂的英语老师,每次讲解选择题的模式都是一样的。
“这道题A、C、D选项一看就不对,所以选β,有人有问题吗?”
“老师,我没听懂。”
“怎么听不懂呢?我问你,A、C、D哪儿对?”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对,不对就选对的,当然选β,还有问题吗?”
每到这时候,余淮就会私底下白英语老师一眼,伸长胳膊戳戳朱瑶。
不过,这种好战友关系止步于期中考试。
因为余淮的期中英语成绩比朱瑶高了三分。
从此之后,但凡余淮有不明白的英语题,朱瑶的反馈都是:“我也不知道。你英语比我好那么多,你还问我?我给你讲错了怎么办?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余淮就再也没有主动和朱瑶说过话。朱瑶询问的理科题目他还会照旧帮忙解答,但是英语题目他都会舍近求远直奔韩叙,甚至跑上楼去问林杨。
而林杨给他的答案,大多是两个字。
“直接。”
“林杨上辈子可能是条狗。”余淮认真地对我说。
不同于余淮对朱瑶的不屑,我稍微能理解对方的小心翼翼。这种小家子气固然没风度,但也是因为内心的惶恐吧。朱瑶或许只是另一个我,一个更努力、更聪明的耿耿,但是距离余淮、林杨、韩叙他们,差的不是一点点。
都差在了心理。
“不对啊,我记得韩叙以前跟我说过,保送不是高三的事吗?”简单连忙抓住朱瑶问起来。
“联赛又不限制年纪,少年班知道吗?”朱瑶在和我们这样水平的学生讲话时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口气硬邦邦的,“高一怎么不能参加了?只不过让他们和高三的学生竞争,毕竟短了两年的训练,一般很难考到好名次,即使有保送机会,也不是非常好的学校,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那干嘛还要参加?”
朱瑶用看弱智的眼神扫了一眼简单:
“练手。撞大运。反正没损失。”
朱瑶讲述的余淮和韩叙他们,像是运转在另外一条轨道上的星球。我还没追上对数函数的马车,他们已经在自己的逻辑里公转了几个世纪。
朱瑶说完就抡起书包走了。
我和简单各怀心事地傻站了一会儿,直到简单跳起来:“欸?今天不是你们组扫除吗?她凭什么走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耸耸肩,“张平找她谈过话也没用的,她说过,来学校是学习的,多余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她做。你能怎样?为这种事情找她家长?”
简单咧咧嘴:“那我帮你吧。”
我朝简单感激地笑笑,也没推辞。
我觉得我和简单这样的学生才是真正的好孩子——只是我们都好在了“不重要”的方面。
我到家的时候,发现今天在厨房做饭的是我爸。小林帆告诉我,今天因为有一所初中的学生中午集体食物中毒了,所以齐阿姨她们要加班到很晚才会回来。
我俩正在说话,厨房的门开了,我爸探头出来,见到我,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呵呵,这种态度就对了。
“回来啦?把校服脱了,洗个手,马上吃饭了。”
我忍住笑,冷若冰霜地点点头,脸上是单亲家庭孤僻受伤的少女的常用表情。
我爸果然更尴尬了,赶紧缩回头进了厨房。
小林帆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抬头朝我眨了眨眼,把我搞蒙了。
“姐姐,”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耿叔叔接我放学的时候,我跟他说,你昨天好晚才回来,是哭着回家的。”
然后,他朝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哪儿跟哪儿啊?
他看我还没开窍,有点儿不耐烦地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没考好吗?这样他就不敢骂你啦!”
我干笑了两声,只好对他感激地点头:。谢谢……”
“不客气,”他摆摆手,“我们刚出成绩,我也没考好。”
然后就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哭笑不得,只好大义凛然地一挥手:“包在我身上,姐罩着你。”
小林帆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个三年级的熊孩子没我想象的那么乖。

吃完晚饭,小林帆在自己的房间做作业,我则摊开了《王后雄》,开始
艰难地回忆跟我擦肩而过的指数函数。
余淮说过,如果我能一直都考得特别差,迟早能习惯。
可我不想习惯。
在他为了脸皮薄的我朝张峰大喊“老师我听不懂你重讲一遍好吗”的
时候,我曾经油然而生一种依赖感,好像那些层层包裹无法拆解的函数符
号、斜坡上摩擦力永远为零的小滑块、一会几溶于水一会儿不溶于水的让
人不知道它到底想干吗的化学物质,总有一天都能在他的面前迎刃而解,
我也会连带着_起看清楚每本教材背后的玄机。
就像我小时候常常跑到家附近的租书屋去租机器猫看(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叫哆啦A梦),
并且连带着看藤子不二雄的叮当猫、宇宙猫都看了个遍,一度坚定地认为自己有一天肯定
会嫁给机器猫,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检查一遍自家抽屉是不是连着时光机。
梦想还是实现了一部分的。
我是说,我变成了大雄。
每天流着泪把零分考卷往地里埋的大雄。
我以为我旁边那个人是机器猫,可他今天对我说,指数函数你都弄不明白,对数函数也就算了吧。
谁都只能靠自己。我的机器猫马上要坐一台名为奥林匹克联赛的时光机,回到22世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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