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她便发现老爹又老了。
身上是那件她在他生日时寄回去的专柜驼色衬衫,高瘦的个子很适合,也许是不舍得穿的缘故,到现在,衬衫依旧如新。
才不过五十出头,他的脸上便已经布满了皱纹,黝黑的肤色带着山里人的朴实,苍老的面容在瞧见她时,竟闪过一丝悲戚。
步着老茧的大掌刚要如同以往那般朝着她脑门落下来,在意识到她如今是个病患时,孔老爹恨铁不成钢地将她嘴角的发丝给别到了耳后。
“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当真是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已经白发人送过一次黑发人了,孔老爹的心情自是不好受。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苍老的面容上,却是止不住的伤感。
孔九九忙用那只没挂点滴的手握住他的大手,神态中满是自责:“老爹,都怪我不好不该让你操碎了心。我真是失败,做什么都欠考虑,还让自己出了车祸,让老爹为我伤心。”
“傻闺女,是老爹不好,给不了你好的,让你一个人在大城市奋斗,老爹却帮不上什么忙……”
孔九九忙激动地打断:“老爹你说什么傻话呢,怎么都将错怪到自己头上了?而且这是车祸是意外,都是我太心急让出租车司机开太过才引起的,老爹你自责个什么劲?”
一下子说太多了,孔九九有点口干舌燥,嗓子有些哑。
可偏偏医生交代过暂时不能喝水,她只得求救地望向老爹。
孔老爹没有在医院照顾病人的经验,倒是一旁的齐陌申立时便会意过来,忙沾了棉签给她的唇润泽。
“再忍忍,晚上的时候就可以喝水了。”
孔九九忙点点头,可是一想到还要忍到晚上,便觉得前途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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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响,打/开/房门,竟看到了汤凡奇。
“齐学长,例行公事,我得向你先借会儿孔学姐了。”
出示警员证,汤凡奇这才看到病床上脑门被包扎成一团的孔九九:“孔学姐,发现我每次见你你都很狼狈。一次是你从傅氏大楼往下跳最终将自己弄得一瘸一拐,上次是高跟鞋丢了被人在楼道里砸了脑门差点强/暴,这一次又……”
丝毫没有注意到孔九九一个劲朝他使眼色,汤凡奇只顾着滔滔不绝。当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你刚刚说什么?我闺女她从楼上跳下来?而且还差点被人强/暴?警察同志,你将话说完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告诉我一声……”
汤凡奇的眼中写着一个问号。
“这是我老爹,专程来看我的。”孔九九解释了一句,再次给了他一个眼神:你再乱说话,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这会儿,汤凡奇果断变得很有眼力劲,忙打着哈哈:“原来是伯父啊,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小事。你瞧我这脑子,处理的案子太多,都搞混了当事人,其实是其她的受害人……”
身后跟着的小警员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的头儿,撇撇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伯父,从交警大队提供的资料来看,这场车祸很大程度上是意外。但我们公安机关得介入做出例行调查,所以麻烦你和齐学长先出去一下,方便我们进行调查。”
齐陌申走过去,拍了拍孔老爹的肩膀:“伯父,警方在做调查,我们先出去一下吧。”
孔老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孔九九脸上:“闺女,有什么就和警察同志说,咱不能受了委屈。”
“嗯。”用力点了点头,孔九九目送着孔老爹和齐陌申出去。
病房门被重新关上,汤凡奇和另一个小警员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一旁。
孔九九被问着一些最基本的问题,都是案发时的经过。
当汤凡奇打算告一段落时,孔九九却猛地出声:“等等,我还有话说。”
两人重新落座,等着她的话。
“我怀疑这是蓄意谋杀。”
此话一出,汤凡奇和那小警员皆是一怔。
“孔学姐,现场的证据都指出是一场意外,无论人证还是物证,都无懈可击。你如果认为这是谋杀,得有证据才行。”
“我这个受害者作为人证,还不够吗?”“理论上,受害者的证词尤为关键。那你能具体说说是什么导致你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吗?”
“我看到她笑了,笑容很奇怪,有些意味深长,又似乎,带着股挑衅。”
“隔着两个挡风玻璃?你确定看的时候准确清晰吗?”
“我当时流了满脸的血,眼睛里也有。不过我可以保证,真的是看到了。要不你们警方再调查一下当时的目击者,看看有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口渴难耐,孔九九还是大力解释着试图让他们信服。
“我们会去办的,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天,至今做笔录的目击者中根本没有人提到这一点。我们想要找寻其他的目击者,恐怕会有些困难。”
脑中有什么闪过,孔九九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能问一下那个肇事司机是谁吗?”
“经调查,她名叫谢纯薇,广东人士,户口迁到了X市,在傅氏担任策划部策划文员。”
法务部和策划部虽然会打交道,但总体来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孔九九努力在脑中思索了一番,却始终没记起来。
“这是她的照片。”此时,汤凡奇将一张照片递过来,是一张属于谢纯薇的生活照。照片中的人青春靓丽,躺在草坪上仰望着天空,脸上是一抹笑,一如她的名字,纯粹而干净。
孔九九仔细看了一会儿,随即想了起来。
她确实是傅氏策划部的人员,专门负责影视媒体宣传策划,属于精英一族。高额的月工资以及公司分红奖金,怪不得能这么快便买得起跑车了。
“你仔细想想,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仇恨,所以她才会不要命地制造了这起车祸?”汤凡奇显然是站在孔九九这边的,连问话的方式,也明显偏向于他。
小警员咳嗽一声,示意他要秉持公正的态度问话。
“别咳嗽了,我听着都累。该怎么问话我自有分寸,这世上我信不过谁也不能不信我孔学姐啊,这可是齐学长的女人!”
话出口,咳嗽的人不是小警员了,却是病床上的孔九九。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汤凡奇立刻补救:“孔学姐你被误会,我说的是你是齐学长关照的女人,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齐学长罩着的……对对对,就是这样……”
“你这种性子,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孔九九只是玩笑地说了一句,没想到汤凡奇还真的回答了:“里头自然少不了齐学长的功劳了。”
“头儿,咱们偏题了,赶紧导回正题。”小警员在一旁提醒着。
汤凡奇忙点了点头:“孔学姐你再仔细回忆回忆,平常和谢纯薇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私人恩怨?
基本也只是接触了机会,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哪儿来的恩怨?
可若没有私人恩怨,她故意制造车祸企图害她的事情,根本便说不过去。
尤其现在的她自己还在重症病房没有脱离危险。
这种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杀人方法,本身便不合理。
除非是要摆脱自己的嫌疑而施展的苦肉计,可这……完全是没必要。
毕竟警方调查起来,也会因为两人之前没有私人恩怨而将她的嫌疑排除。
在一切都对她有利的条件下,她根本便是多此一举。
可若她真的不是有心制造这起车祸,那她故意展现给她看的笑,又代表了什么?难道当真是她眼花产生错觉了吗?
不……她不相信……
“我只能说,我确实不记得自己曾和她有过私人恩怨,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实事求是的,在搜索枯肠之后,孔九九只得给出这个答案。
倒是汤凡奇旁边的小警员突然语出惊人:“她会不会也和其她傅氏女员工一样倾慕于傅少的。在得知他早就娶了你之后不甘心,所以才策划了这一切?”
刹那,孔九九和汤凡奇齐齐望向他,直看得他觉得他们的目光太过于犀利,让他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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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过道的椅子上,孔老爹望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齐陌申,老脸带着丝恳求:“陌申,你告诉伯父,刚刚警察同志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伯父,你别听他瞎说。他自己也说了记错了,九九她一切都好,根本没什么事。”
齐陌申忙劝慰着,这种事,小辈要做的,永远都是让长辈安心。
他知晓,九九定然不希望她爸再为她的事操心。
“孩子,你要理解一个老人的心,理解我这个常年不在她身边的父亲担心她的心。”粗糙的大掌握住齐陌申的,孔老爹一脸的正色,“我知道你们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有些事故意瞒着我。但是,我有权利知道自家闺女的事。那关系到她的安全,她是我唯一的命根子啊。”
看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老脸,齐陌申眼中有太多的不忍。
告诉他,必然会让他担心。
可他,有知道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