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芪,爸爸死了。”他压下哽咽,用平静的语调说,“帮我爸爸辩护那位律师叔叔带我去的。他说爸爸本来认罪态度很好,法官又可怜我,都准备要判死缓了。死缓不是真的死刑,只要以后在监狱里表现好,还是有希望减刑出来的……爸爸知道后却突然袭击警察越狱,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要出来杀掉黄校长,才被判了死刑……”
黄芪握着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芪,我知道爸爸他是不想活了故意寻死的。他和妈妈一样,他们都不要我了,从今以后我在这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
黄芪忍着眼泪搂住他:“别瞎说,你还有外婆和姑姑姑父呢。再不济,你不还有……还有我吗,还有我爸妈、爷爷奶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曾经黄芪以为自己永远都说不出口这种肉麻煽情的话,但是现在她只恨自己词汇太贫乏感情太干巴。再肉麻再煽情的话她也愿意说,只求能有一丝丝可以安慰到他。她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过,但是她不能哭,她要做坚强的姐姐,她要保护小英,给他支撑让他依靠。
“小英,你别硬忍着了,你哭吧,大声哭出来就好了。你这样让我也好难过……”
小英的脸埋在她肩窝里,她静静地抱着他,任他默默流泪。她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沿着脖子渗下去,像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蛇爬过少女的胸房,一直爬到她心口。他的双手伸到背后抱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脖子里蹭着耳根下的温暖皮肤,也许是他的脸颊,也许是他的嘴唇,她分辨不清。
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和小英如此亲密地接触,情窦初开的女孩儿也有过旖旎的幻想,只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她甚至没有心情去体会那份异样。
寂静的夜里时间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小英突然动了一下:“小芪……”
“嗯?”黄芪应了一声,扭头去看,黑暗中有什么从她脸上飞快地蹭过,碰到了嘴唇。
那是……?
没来得及细想,小英已经放开她坐直身体,止住哭泣把眼泪擦干:“小芪,你刚才说……你是我的亲人,是认真的吗?”
她立刻回答:“当然是认真的,这种话能随便乱说吗。”
“那是……多久?”
“亲人还有什么多久不多久啊,当然是一辈子。”
“那你会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哪天突然也不要我了……”
她坚定地说:“不会,永远都不会。”
“小芪……”他低下头,许久都没有再出声,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才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也不会。”
那一年黄芪和沙周胤都刚满十五岁,她向他许下人生第一个郑重的誓言。那时候我们说永远,就真的是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没人注意到这章其实有吻戏吗!
VIP章节 8P1 第7章
中考结束后两周成绩放榜,黄芪考得很好,是全市第19名。这在黄沙中学的历史上算前无古人了,校长特意写了大红喜报贴在学校大门口展示了好几个月。
黄家双喜临门,除了黄芪以优异的成绩被兰陵一中录取,黄老师也因为教学水平突出,教育局下调令调他到一中初中部任教。为照顾家属,丁老师也被调到距离一中很近的五中去教书,全家都要搬到城里去。爷爷恋旧不想搬走,黄沙镇黄老中医的招牌远近闻名,还是留在老家行医。
沙周胤则没有那么幸运。家庭剧变令他中考发挥失常,比模拟测验少考了20多分,再加上体育加试没有成绩,在全年级都落到中游。中考的分数线差距很小,他的成绩上市里任何一所公办高中都得交赞助费。
他姑妈当然不肯出这笔钱,为了防止街坊们说闲话,也没让他辍学,选了分数线特别低的三职高替他报了志愿。
中考结束放暑假后,黄芪就很少见到小英了。她打过几次电话到他姑妈家,姑妈的语气总是不怎么好,小英也匆匆说几句话就挂了。原本他在学校是佼佼者,这次考得这么差,姑妈一定很失望吧,小英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学校给黄老师安排了教工宿舍,搬家的日子定在七月底。黄芪想跟小英道个别,顺便告诉他新家地址。姑妈家的电话总是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姑妈恶声恶气的一句“他不在家!”就给挂了。
眼看搬家日期将近,一直没通知到小英,黄芪一气之下,顶着三伏天的大太阳踩着自行车骑了十几里路到后塘镇上亲自找人去。体育加试那次她跟班主任去过姑妈家,反正认得路。
这次姑妈在家了,正在家门口训斥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应该是小英跟她提起过的表妹莎莎。小姑娘跟她妈妈一样又黑又胖,穿一件像是从哥哥姐姐那里继承来的肥大的旧T恤,一头乱糟糟的黄毛却学电视里的古装剧编了两排小辫子,用粉红色的蕾丝缠住,看起来有点滑稽。
黄芪绕着姑妈家外围转了一圈,没发现小英的踪迹,家里似乎没有别人,只好上去问:“阿姨您好,我是沙周胤的同学,他在家吗?”
姑妈停止训斥女儿,上上下下打量她:“他不在家,你找他什么事?”
“请问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姑妈没回答,用一种了然而轻蔑的语气说:“你就是那个经常打电话来的女同学吧?我一听你的声音就认出来了。还挺执着的嘛这么远自己跑过来。小胤这几天都不在家,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了。”
她的语气让黄芪很不舒服。“他哪天回来?到时候我再找他吧。”
小表妹心直口快抢着说:“小英哥哥去省城看他外婆了,外婆心脏病发作在抢救,不知道哪天能回来。”
黄芪一怔。外婆估计也听说周老师的噩耗了,这对老人是多大的打击。如果抢救不过来,小英在世上仅有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姑妈瞪了小表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进屋写作业去!把你头上那小婊|子戴的花摘下来,还嫌不够丢我的脸!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是想勾引男人吗?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
小表妹不敢反驳母亲,气鼓鼓地捂着她的宝贝发型扭头跑进屋里去了。
黄芪听得有点尴尬:“阿姨,那麻烦您跟他说一声,让他回来了给我打个……”想想不对,搬家之后电话号码也要变,“给班里的余薇薇打个电话,是关于……班里同学毕业之后联系的事情。”向姑妈告辞离开。
左右两个有邻居看到来了陌生人,凑过来听热闹,等黄芪走远转过弯了,笑嘻嘻地对姑妈说:“你那个侄子挺厉害嘛,这么小就有女孩子三天两头打电话找,这都倒追到门上来了,长大了肯定是个花花公子。”
姑妈立刻抱怨道:“还说呢,被他妈妈娇惯坏了,公子哥儿的脾气大得不得了,好好一个男孩子比姑娘家还讲究。大冷天的要我天天烧热水伺候他洗澡,洗脸毛巾要自己单独用一块,吃饭吐个骨头还得专门放个盘子!别人洗过脸洗过脚的热水哟,沾都不肯沾,只好每次都让他第一个洗。”
邻居附和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这样,讲究得很哩!那你都由着他啊?”
“不由着他还能怎么样,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要是有半点亏待了,说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人家没爹没娘的孤儿呢!你说说,我家莎莎的待遇都没他好吧?”
另一个邻居说:“你这哪里是帮弟弟养侄子,分明是请了个小祖宗回来供着!也就是你心地好才忍得下来,换了别人谁受得了啊。”
这话让姑妈很受用,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光是娇气点也就算了,人家以前过惯了好日子,我就这点本事确实给不了。可是这小小年纪心思就野掉了,跟女同学不清不楚的,中考考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地底下的爹交代。不光这样,他还带坏我家莎莎,怂恿她给班上男孩子写情书!幸好让我发现了拦下来,不然脸都丢光了,小学生就搞起对象来!”
邻居啧啧叹道:“现在的小孩子得了伐!你三十岁上才得了这根独苗苗,可要看好了别让他带坏。”
“那是,我家莎莎一直都是班上第一,将来不说去什么哈佛斯坦福,至少也得上个国内一流大学,我可就指望她翻身了!”
……
黄芪其实没走远,听到他们说起小英就停下了脚步,这些话一句不落地都听进她耳朵里。转头姑妈去忙别的了,又听到那两个邻居换了个口气议论:“说得倒好听,一个劲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像多委屈多好心似的,怎么不说她弟弟那几个厂卖了多少钱呢!”
“就是,侄子这次中考没考好,心里正偷着高兴呢吧,找个职高中专什么的一送,供到他十八岁就算完成任务了。要是考好了上高中、上大学,不知道还得多少年、花多少钱呢!”
黄芪背靠在水泥墙上,刚开始还听得生气,渐渐就木然了,只觉得无尽的悲伤和无奈没顶。她联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她觉得自己正眼睁睁地看着小英被活埋,可是她却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