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林初窝在出租房里时不时的气炸肺,那头沈仲询在忙碌两天后终于闲了下来。
当天的肇事者是承租方的合伙人,患有精神疾病,因利益分配不当产生矛盾,谁都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举。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便不是沈仲询能够解决的了,沈洪山身为城投集团总经理,立刻出面,一干利落的命令一级级往下传,事情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平息,却仍有后患,比如汇田北附近的居民得知自己住在了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反对投诉声络绎不绝。
沈家气压低迷,沈洪山身心俱疲。
他从市规划局局长转任城投集团总经理,为民办事,行事作风深得民心,几年间在南江市做的几个大工程人人叫好,谁想在临退休前竟出了岔子。
饭桌上无人说话,满桌菜肴渐渐变凉,连江晋都老老实实的扒着饭,一声不吭。
沈洪山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南江晚报的新闻来得最快最全,挺有能耐的!”
江晋挑了挑眉,只装作未曾听懂。
沈仲询突然开口:“新闻媒体揭露事实,这本身就是他们的职责。”
沈洪山立刻剜向他,沈仲询神情自若,慢悠悠的嚼着饭菜:“能瞒住媒体自行解决固然是好,但由媒体公开,群众百姓一起监督,效率也许能够更高。像环境集团那种没有盈利的国企存在的意义什么?这个意义可以加诸在所有国企身上。”
沈洪山面色沉沉,盯着沈仲询看了许久,沈仲贺岔开话题:“快吃饭吃饭,爸,你尝尝这个!”
沈洪山胸膛起伏不定,半响才拿起筷子。
饭后气氛仍旧死气沉沉,沈仲询松了松领带,起身先行离开。江晋靠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待沈洪山回了书房,他立刻朝剩下两人挥手告别,心情愉快的下了楼。
铁门一打开就飘来了一个烟圈,江晋呛了一口,眼睛火辣辣的疼,刚想叫骂,转头却见沈仲询倚在墙边,垂着眸吞云吐雾,江晋打了个招呼,立刻朝机车走去,却听沈仲询哑声道:“站住!”
江晋刹了步,心虚回头。
沈仲询上下打量着江晋,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最朝气蓬勃的年纪,实在叫人羡慕。他狠狠吸尽最后一口烟,踩熄烟蒂,又弯下腰将烟蒂捡起,扔进了梧桐树旁的垃圾箱。
沈仲询这才开口:“写报道的时候注意措辞,既然第一手的资料在你手里,你就该好好利用,但其中的利益关系太复杂,分寸自己把握,不要莽撞。”
说罢,他不疾不徐的往停车位走去。江晋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唬得心惊肉跳,骂了一声“面瘫”后跨上机车,“轰轰”声响起时他猛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缓缓驶离的车子,想起前几天在沈仲询的书房里看到的资料,记忆慢慢回笼,敞开的书房门和些许与汇田北工厂拆迁有关的文件,这些镜头一一连贯起来,江晋恨恨骂了一声:“操!”被利用了。
下一瞬机车霍然冲出,消失在幽暗的宁西路。
第5章
林初的小腿走路时仍非常痛,她甚至一度怀疑腿上的筋断裂了,踩下一步腿就紧绷一下,心中总是惶惶。
领导曾来电让她多休息几天,林初只说没事,撑到周三就去了单位。
她这种小科员,单位里一抓一大把,去年一月开始,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面试考核筛选,又在最冷的下雪天闻着恶臭铲雪清垃圾,熬了整整半年她才转正,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三更半夜时经常躲在被窝里哭,偶尔对叶静诉苦,叶静却总将话题绕到她自个儿的感情生活上。林初苦苦煎熬,终于在部门里有了一处自己的小天地,办公桌上摆上了她的小玩意儿,还有防辐射的几个小盆栽,她要好好守护。
既然没有背景,就只能勤快做事,努力在领导面前搏一个好印象,林初不想在十年后仍做些琐碎的工作,做简报写演讲稿,永远都只能守着微薄的薪水度日,在满是高楼大厦的南江城,买不起一份立足的空间。
林初做了一个深呼吸,打起精神走进办公室,同事们立刻欢呼,拥着她问长问短,还说内刊的记者想要采访她。
林初与他们聊了一阵,便开始检查这几日落下的工作,打开电脑看了看工作群,才发现自己的网名已被管理员改成了“女侠”,林初哭笑不得,立刻写了一串文字发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引来一堆回复,杨纯贝尤为激动,直说要与她义结金兰。
中午吃饭时林初又成了焦点,其他部门的同事都拥了过来,杨纯贝当面道了谢,又说请她吃晚饭,林初谢拒道:“晚上我有约了。”
杨纯贝挤眉弄眼:“男朋友?”
林初笑而不答,杨纯贝又凑她耳边小声说:“哎,其实这几天一直有记者想过来采访你呢,不过被领导推掉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开机车的那个南江晚报的记者?他也想采访你。”
林初蹙眉笑问:“我有什么好采访的?”
杨纯贝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忘了市里面每年都要评选英雄人物吗?你这回救了这么多人,有机会入选的,江晋想替你做专访。”
林初刚咽下一口饭,闻言后险些喷出,一边咳嗽一边摆手推拒,呛得面红耳赤,到最后落荒而逃,杨纯贝急忙追了上去,冤魂不散的缠了一下午,却无法说动她分毫。
林初这几日已经极为困扰,中学和大学的校友不停来电询问,网上好几处论坛已将她的个人资料公布,她早已应接不暇,倘若再接受采访,大街小巷都将人尽皆知,她不想出名。
下班时杨纯贝又追来电话,林初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杨纯贝得意道:“你住哪儿没人知道,一个手机号码能有多难打听!”
林初微微不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耐心应付,走到底楼时杨纯贝的声音似乎近在身边,抬眸果见她在兴奋挥手,一旁站着身穿黑背心的高个儿男人,俊朗的模样总觉得与粗犷的身材不符,林初扫视一眼,突然想起叶静时常挂在嘴边的“腱子肉”。
林初端上笑脸,上前打了一个招呼,杨纯贝立刻介绍:“他就是江晋,我跟你说过的,做一个采访很快的,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林初已对她起了恼意,面上却不显露,“哎,我真不想上报纸啊,我家里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儿,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杨纯贝却不死心,口若悬河连番轰炸,堵在林初面前就是不让路,江晋却只优哉游哉的站在一旁,含笑看着林初在那头忍耐。
林初瞥见始作俑者,心中来气,沉了脸欲要发作,前方却突然急急忙忙跑来两名清洁工人,保安也跟在后头打电话,大声喊道:“对,尸体,在堆填区!”
林初还未听明,江晋却面色一变,立刻拦下打电话的保安,保安踉跄了一下,破口骂了一句,办公楼里已下来数人,林初认出当中的几名领导,一行人顾不上说话,急急的往垃圾堆填区的方向跑去。江晋不假思索,立刻跟上。
杨纯贝朝江晋喊了几声,见他一下子没了踪影,拉住林初便朝前追。林初想要抽出手臂,杨纯贝说道:“走嘛,陪我去看看,刚才好像说什么‘尸体’?一定有大事儿,快!”说罢,她立刻将林初拽向前。
林初被她拖了几步,便觉小腿抽筋,脸上立时褪了血色,用力推开她,弯腰扶住了小腿。杨纯贝迟疑道:“怎么了?”
林初摆摆手:“我腿痛,你自己去吧!”说着,她立起身,脚尖点地,轻轻扭了扭,却还是有一抽一抽的痛感源源不断袭来。杨纯贝着急去寻江晋,见林初说没事,她便马上跑开了。
林初莫名担心起了自己的小腿,从前清醒时抽筋扭一扭便好,这回却像在睡梦中抽筋似的,连心脏都疼了起来,一口气不上不上。她正要去拍打,面前却突然罩下一道阴影,西装袖子在眼前晃过,只听道一句:“去坐下!”
林初抬头一看,怔了怔。
沈仲询往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走去,迈了两步不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林初仍杵在原地,撑着膝盖瞪着他的背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眼神又突然一变,装作若无其事。
沈仲询微微犹豫,回去搀扶她,片刻走至车边,他打开后车门,扶林初坐下。
林初脱口:“不用你送我……”话未完肩膀便传来重压,后脑勺险些撞到车顶,臀部已贴上了椅子。
沈仲询说道:“自己揉揉腿。”
林初立刻揉捏起来,小腿似乎已抽痛麻木,她又重重拍了几下,却丝毫不见效。沈仲询蹙了蹙眉,手指微动,犹豫地看着那条只遮了些许地方的光|裸细腿,想了想,他从仪表盘上抽出两张纸巾,回到林初面前,不声不响的蹲了下来,两手隔着纸巾扶住了她的膝盖窝和脚踝,小心翼翼的轻摇起来。
林初一惊,腿下意识的挣扎,沈仲询用力锢住,说道:“这样也许好一点儿,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
林初怪异的瞅向覆在腿上的两张纸巾,小腿上遍布蚊子吸血后留下的包,脚踝处不知被哪种虫子啃咬过,红点微微起脓。她面色一赧,半响才觉得小腿似乎好了一些,“不用,好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