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时还空荡无物的湖面上,不知何时竟然架起了一座小戏台,戏台上端坐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人,她秀发披肩,身上一袭白色长裙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她的怀里抱着一把琵琶,指尖颤动,乐声皱起。
竟然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酒桌上一群面红耳赤的酒酣男人集体拍手叫好,纷纷夸赞谢家少爷的别出心裁。
谢泽彬彬有礼地一一应酬,最后将目光投向木苒,暗带挑衅。
木苒懒得看他。
有位领导过来敬酒,谢泽虽然不屑,却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地被拉去喝酒。
赵钰一直盯着湖面上的琵琶女,这时忽然皱眉,低声问木苒道:“木苒,你看她的脚。”
聚光灯打在台上的琵琶女身上,不仅将她照得神圣惑人,也让她的身形无处可躲,晚风吹过,卷起她脚下的白纱裙。
木苒瞪大眼。
那琵琶女竟然只有一条腿。
赵钰附过身,轻声问道:“你能看清她的长相吗?”
琵琶女的面上覆着白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木苒看不清她的脸,她摇摇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赵钰看她一眼,谨慎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找到何寡妇的?”
木苒皱眉道:“顾老,也就是饕餮,曾经溜进何家吃掉了一条兆族人的腿。”
赵钰点点头,“我们当时一直认为,被吃掉一条腿的,就是……”
季芳!
木苒猛然站起身,转身跑向大门。
“木苒!”赵钰急忙跟过去。
谢泽推掉面前的酒,冷笑着看他们俩消失在楼梯口。
木苒一路跑到一楼的石栏边上,这里除了通往入口的木栈桥,根本没有通向湖心的路。
台子上,琵琶女忽然停下琴声,她坐在位置上,远远朝木苒看来。
砰。
那束白灿灿的聚光灯忽然熄灭,湖边一排的景灯也骤然暗掉,就连霞景楼上的灯光,也全暗了。
整个世界忽然陷入黑暗和沉静。
木苒站在石栏边,颤着声,却撕心裂肺般喊道:“季芳!”
湖面忽然传来扑簌簌的细小密集声响,赵钰急忙将木苒拉到身后。
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忽然布满绿到发黑的莲叶,莲叶一片盖着一片,密集得像是要闷死这片宁静的湖。
就在莲叶覆盖的尽头,那个白裙飘飘的女人滑动自己的轮椅,在慢慢无边的夜色里,在旁人看不见的荷叶桥上,一点一点地朝他们驶来。
在她滑过的身后,那些荷叶像灰烬般迅速枯萎,湖面重新飘荡起银色的水光。
那个女人很快便来到木苒面前,她用素白的手缓缓解开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恬静娇美的脸,她软软地笑,眼神像天边的弯月般柔情似水,她看着木苒,微微笑道:“木苒,你还是老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 25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为什么?”木苒隔着石栏,看向季芳的眼神像个孩子般迷惑不解。
季芳是个无论怎么看都很有魅力的女人,她秋水似的眼睛定定地看在木苒身上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一定是相当重视木苒的,这种疼爱和怜惜,是只有长辈对晚辈才会有的娇宠与爱护,“我不是回来了吗?”
木苒摇摇头,心头的问题太多,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季芳看向赵钰,柔柔笑问道:“赵先生,我腿脚不方便,麻烦你帮我一下好吗?”
赵钰看一眼木苒,点点头,从石栏上俯下身,将季芳从轮椅上打横抱起,高高举过石栏,木苒在他身后,也俯身将那台轮椅拉了过来。
季芳在赵钰的帮助下重新坐上轮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走吧。”
反倒是木苒愣了一下,“去哪?”
季芳回头看她,笑吟吟道:“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吗?这里,”她抬头看向一片黑暗的霞景楼,笑道:“不适合说话。”
木苒犹豫了一下,上前推动季芳的轮椅。
赵钰并没有开自己的车来,他们推着季芳走出会所的大门,在马路边上拦下一辆计程车,赵钰直接报了酒店名,司机驱车离去。
一路上,季芳始终面带微笑,木苒心头五味杂陈,一时也想不出该从何问起,两个人便相对沉默了许久。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赵钰下车主动俯身从车内抱出季芳,木苒跟在后头展开轮椅,赵钰并没有直接推着季芳去搭乘电梯,而是拿了自己的钱包去柜台重新开了一间房。
酒店前台的小姐这几日已经认得赵钰和木苒,一边为他们办理手续,一边笑道:“赵先生,这位也是您的朋友吗?”
赵钰礼貌地点了下头。
木苒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新开的房间在他们原本居住的套房楼下,酒店服务员帮他们打开房门后,将房卡递给赵钰,赵钰转身关上门,面对房间里的两个女人,笑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季芳坐在轮椅上,木苒坐在床沿,赵钰靠在墙上,三个人彼此互看了一眼后,由木苒开口问道:“你的腿……”
季芳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小腿,笑道:“我被关在何家地下室的时候,一只饕餮闯了进来,我那时被绑着,没法抵抗,一条小腿就被咬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木苒偏偏就是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她低下头,双手掩面,闷声问道:“……也就是说,你确实是被绑架的,对吗?”
季芳没有回答。
木苒抬头看她,又问了一遍,“你确实是被绑架的,你没有背叛我们兆族,是不是?”
季芳还是没有回答,她深深看着木苒,眼神里带着通透的怜悯。
木苒忽然扑上前,双手抓着季芳轮椅的扶手,俯身狠狠逼视着季芳,咬牙问道:“我要听实话!”
季芳笑道:“木苒,你还是这样,你十三岁离开村子的时候就天真狭隘得可笑,如今还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心为什么一点也没有长大?”
木苒低头看她,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告诉你你应该去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不仅仅只是用你的眼,而是用上你的心来看看这个世界。”季芳笑道:“看看你身边的人,哪怕是一草一木,他们可能都会陌生得叫你感到害怕,我的小姑娘。”
木苒咬牙道:“最让我吃惊,不正是你吗?季芳姐姐?”
季芳呵呵笑了两声,明眸皓齿,美丽得叫人气愤。
赵钰走上前,问道:“季芳,半年前你失踪,可是更早之前,你就已经和圣世鸿天的谢泽有往来了,对吧?你的失踪到底是和圣世鸿天联袂演出的戏,还是真有其事?徐福说的叛徒,就是你吗?”
季芳看了赵钰两眼,笑道:“我确实很早之前便跟谢泽有了联系,圣世鸿天的本质想必你们也了解,他们那批神兽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我和谢泽往来后,借助他们的势力查出先前几个失踪的兆族人都是被一个姓何的寡妇所绑架,我顺藤摸瓜,查出了他们背后的徐福,也了解到了很多事,很多你们并不知道的事。”
木苒皱眉道:“……徐福说他之所以会知道木潸的存在,是因为叛徒泄密。”
“是我把消息放出去的。”季芳莞尔一笑,“只要知道了他们这些人是怎么传递消息的,想要中间插一脚,再简单不过了。”
赵钰看向季芳的脚,惊道:“等等,你的意思是,徐福的人绑你是真,而他们之所以会绑架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策划的?”
季芳点点头,微笑。
木苒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季芳,“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季芳看向木苒,笑得温柔亲切,“因为要让下一任族长走出被重重保护起来的深山密林,只有我这个东方族长亲自失踪才可以啊。”
她说得无所谓,木苒却听得字字诛心,她极力忍耐自己的怒火,压低声问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做好一切准备?先是放出关于木潸的风声,然后让你这位东方族长一不小心出现在日本人的眼线里,再一不小心被抓,一切都如你所料是吗?可是你做这些,为的又是什么呢?让木潸涉险绝对不是你的初衷,是不是?”
“不,那确实是我的目的。”季芳淡然说道:“只有让那个孩子身处绝境,她才会明白,在她的身体里,潜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不是吗?”
木潸在赵宅一战中受了多大的伤,在以为赵煜身死后甚至一度将自己淹没在没有人的海里,她掉出来的眼泪夹杂着鲜血,曾经一度染红整片世界。
这些,原来都只是一个人精心策划后想要看到的效果。
而这个人,正是从小将木潸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的那个人。
木苒瘫坐在床上,双腿因为愤怒而无力,右肩被贯穿过的伤口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