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央躺在床上看胎教书,困意刚至,乔欧南才回到卧室,无声地来到她旁边坐下。
“什么书这么好看,连晚餐都忘记了?”她说。
乔欧南俯□,侧耳贴在她腹上。
“医生说宝宝胎动要等十六周后。”
“心跳呢?”
“检查的时候难道没听到吗?医生说很健康。”
窗外雨声阵阵,无数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像要把他的心都一点点震碎。他伸手搂紧她的腰,尉央腰间被勒得隐隐作痛,蹙眉问道:“怎么了?”
“孩子不要了,好吗?”
尉央身体瞬间僵硬,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经多次检查诊断并联系家族遗传病史,产妇重度子痫发作的几率高于80%,且已出现高血压畏光等前驱症状,建议入院进行严密监控和预防治疗。
他明知她有可能会为此送命,却也跟她一意孤行,心存侥幸!
生产时她九死一生,却也只从死神那里夺回十数年的命。所以我恨林卿和,恨得想把他拆卸入腹!
我就是要让他永远活在自己的悔恨里。
我同样给你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让你来选择。要她,还是做另一个林卿和。
“你的情况不适合要这个孩子,我不会用你的生命冒险。”
“乔欧南,你现在神智不清,我可以当做没听到这些话。我想休息了。”尉央挣扎着要逃出他的禁锢,却被他牢牢困在手臂间。
“你难道从没想过,你母亲为什么会因为生你差点死掉,又为什么会早逝?”他把所有事情一一告诉她,告诉她如果孤注一掷生下孩子将会是什么后果。即使医学发达如今天,仍然有太多人类无能为力的事情发生。
他不能,也不愿冒险,去走林卿和选择的那条路。
“谁对我说,要给我还有孩子绝对的安全?乔欧南,比冷漠比无情,谁能比得过你,我甘拜下风。”
尉央声音异常平静,说:“命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我唯一的。”
可尉央万万想不到,狠心下了决定的乔欧南,会有多么不择手段。
尉央昏睡中醒来,那隐隐熟悉的味道和环境几乎让她血液都凝固,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抬手才发现,手背上插满了针头连接着输液。
一位医生走到床边,把针管里的液体注入输液管中,在口罩后对她说:“这是麻醉剂,夫人睡醒后一切就结束了,不会有疼痛。”
她立刻抓向针头想拔出来,立刻有护士上前按住她的双臂。
“为什么你们不询问患者本人的意愿,是留孩子还是保自己性命,即使要决定,那也应该是我!”
“危及病人生命的时候,我们也会参考病人家属的建议。贝伦特因先生也是和医生几经讨论后做出的决定,您的情况太过特殊,不应该冒这么大的风险。”
她被送上推床,麻醉剂药效慢慢发挥了作用,她强撑着保持清醒,说:“我要见他,让他来见我……”
长长的走廊,白炽灯光刺得尉央眼前阵阵发黑。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看到乔欧南英俊的脸开始在眼前变得扭曲。
乔欧南只看到她嘴唇张合,声音细微地听不清说了什么。他边跟着推车走便弯下腰,耳朵贴在她唇边,这次他终于听到了她说的话。脚步被生生钉住,只能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
她说:“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
弗里翻遍了医院上下,最后是在一位护士的指引下在楼梯间找到坐在楼梯上的他。他坐在最上面一级,怔忡望着站在下面的老者。
弗里慢慢上前,伸手说:“先生,起来吧。”
手被他握住,然后覆盖在他眼前。指间感到温热的湿意,弗里心中一震,扶着他的头靠近自己。“奥格,不要难过。”
看着他从小长大,懂事后便再没见他哭过。小时候学骑马跌下无数次没有哭,老先生夫人去世没有哭,即使在失去尉小姐悔恨自己时,也只是说心里太疼,喘不过气。
而现在,在夫人手术室外,他在空荡的楼梯间哭得全身都在颤抖,左手一下又一下地捶在心口。
*
夏末的仙林湖边,暑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雪球在湖边欢乐地奔来跑去,偶尔调皮起来蹲在湖边,把尾巴拖进水里勾引来群群小鱼。
珍茜笑眯眯地逗着雪球跳来跳去,可转头看向身旁坐在轮椅上安静地不发一言一语的人,眼中笑意便全都褪去,只余悲伤。
珍茜来到轮椅边,拾起拖在草地上的裙摆放在轮椅脚踏上,轻言细语道:“夫人在看什么?”
一如既往的没有答复,她也已经习惯,继续自言自语道:“先生又从国外接来了很多医生,听说如果你再不睡觉不开口说话,就只能开始喂你吃药。我偷偷去查过,吃药会让你身体变得更差,而且那些药片还很苦……”
珍茜清了清有些发抖的嗓子,把滑下来的毛毯重新搭在她的膝盖上,声音带了一丝哀求:“夫人,求你,看先生一眼,和我们说一句话,就一句话,好不好?”
身后传来缓慢的敲击声,珍茜迅速抬手擦了下眼睛,起身对来人行礼。“先生。”
乔欧南把手杖放在轮椅上,把尉央推到近处的长椅边,弯身抱起她坐到长椅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紧了紧她肩上的薄披肩,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今天天气正好,可以多睡一会。”
珍茜静静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果然在先生说完话之后夫人便闭上了眼睛。
十天前先生把夫人从医院带回家,她就仿佛失去被夺走了灵魂,不说话不睡觉,就连吃饭都是机械式的,先生喂一口她吃一口。如果让她一个人待着,她可以一动不动待上一整天。
乔欧南垂眸凝视着怀中闭目呼吸的尉央,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但是他不敢叫醒她,抱着她直到夕阳西斜。
苍白的脸颊上纤细的眼睫漂亮的伸展着,他亲吻了下她的额头,望向仙林湖尽头的落日。“我愿意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好转,那时候我再带你去打猎,你不是很喜欢草地上的落日吗?”
她静静坐在他膝上,枕着他的肩,余晖洒在湖边树木落下的枯叶上,染红了整个天地。
他觉得也许这是他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她还在他怀里,还在他身边。
“过两天我会带一个人来见你,我想你会开心的。”
两天后,一个年轻的东方女子踏进贝伦庄园,贝伦特因先生亲自带她到了仙林湖边。
乔欧南帮尉央把脸颊边的发丝挽到耳后,说:“你的朋友来看你了。”
沈恬走过去,蹲在她的轮椅前,双手覆在她放在膝盖的手上,柔声说:“尉央,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再见面时,还要像那时在罗马你来探望我一样,不是医患,而是以朋友的关系吗?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言而无信的人呢?”
说完后沈恬就默默仰头望着尉央,终于,尉央手指微动,低眸看向她。
从那位年轻的东方女医生来到贝伦庄园后,再没有世界各地飞来的专家医生出现。除了晚上休息,沈恬几乎所有时间都在陪着尉央。
乔欧南被要求回避,每次他只能远看着沈恬推着尉央的轮椅在花园散步,有时会停下来弯身在她耳畔说话,有时便面对面静坐什么都不说。
沈恬从乔欧南那里了解了一切后又要求和医生见面,详细问询了尉央抑郁病发前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
在听完尉央手术主刀医生的叙述后,沈恬细思后诧异地看向眼神闪烁的医生,用引导的语气说:“或许医生有话想对我说?我以职业道德发誓,绝不泄露我们谈话的一字一句。”
收集完所有有用资料,沈恬对于治疗方案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回到尉央身边,沈恬把她推到静无一人的仙林湖边,捏起她的手腕,沉默了很久后说:“尉央,我知道你现在可以听到我说话。你听好,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乔欧南不明白那个纤弱的心理医生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在尉央终于在一个月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后,对沈恬的所有疑虑也一并消散。
尉央严重失眠状况开始好转后,沈恬把制定好的下一步康复方案交给乔欧南后便告辞离去。
然而谁都没想到,从重度抑郁走出来的她会给所有人一个惊雷。
午后像往常一样在仙林湖边散步,停下休息时珍茜端来了保着温的红茶和点心。乔欧南喂她吃下,吃了几口尉央便吐了出来。
污渍全溅到了他的衣服上,她皱眉看着他,说:“好脏。”
乔欧南把茶杯交给珍茜,说:“你等我一会,我去把衣服换下来。”交代珍茜照顾好她才离开。
尉央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说:“珍茜,我渴了。”
“这里还有红茶……”
她摇头,“帮我倒一杯水好吗?”
珍茜犹豫,尉央笑:“我真的口渴了。”
乔欧南扣着衣扣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他挑起窗帘看向窗外,才看到庄园男侍纷纷疾步奔向仙林湖的方向。
他眸中一阵疑惑,忽然眼瞳放大,全身一僵后向门外冲去。刚下至大厅,珍茜一脸惊恐地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