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雅莉蜷缩在好友的怀抱中,已经失去了所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她只想逃离这里,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第十九座城(3)
“英国?”
“那种鬼天气,你带个失恋的人去,是想让她更郁闷吗?”
“法国?”
“那种离西班牙这么近的地方,还有肉麻的浪漫气氛,那么适合谈恋爱的地方,你确定?”
“夏威夷?”
“大姐我谢谢你啊,雅莉和那人渣就是在海边互相告白的。”
“南非?”
“大姐,你要知道,非洲的女性75%以上都有过被强奸的记录,剩下25%都是被食人族吃了。所以那里只有强奸犯和受害者。”
“……妈呀,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
“呼,吓我。我就说我过那里都没出事……”
“你当然不会出事,应该说从你手下逃过一劫的非洲男同胞都非常幸运。”
“……”丘婕的忍耐度终子到达了极限,白眼一翻,把世界地图往前面一推,抱着双臂靠坐在沙发上,“要去哪里你自己想!”
顾希城结婚后的第二天,申雅莉只接受了一个采访,看上去精神很糟糕。李真和丘婕都觉得她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了,所以商量着带她出去旅游。此时,李真翘着小指头,跟清朝戴珐琅护指套的贵妃娘娘一样翘着才做好的小指指甲,捻起那张地图。她的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最后猛地指向正中心某处一个点“就这里了。”
“啊?”
“爬山,越高越好,这样等她累到不行的时候,就会想‘妈呀,活着真好,人生真美好,失恋算什么’。懂?”
丘婕扁扁嘴,对李真竖起大拇指。
她们火速订好机票酒店,安排妥当行程后,直接让人把机票把票送到申雅莉家里。然后,很快接到了申雅莉的电话:“这几天我要配合公司宣传电影,去不了,你们去吧。”之后,丘婕以卖身给他个人使唤半年的条件,换来了申雅莉的假期。
三人坐在开往机场的轿车里。李真和丘婕坐在两边,申雅莉坐在中间。前座的靠背里装着一本商务杂志。只要有杂志,李真作为模特的惯性是习惯性地打开翻一翻。她抽出那本杂志翻开了第一页,里面赫然呈现的流线型建筑让她和丘婕都眼前一亮。
“这商务写字楼真攻,是哪个公司做的啊……”丘婕眨眨眼,凑近了一些看,却看见下面闪闪发亮的“Fascinante”,立刻脸色大变,“啪”的一声把杂志合了起来,认真地说,“近看觉得这风格太西式了,不喜欢。”
李真清了清嗓子,也赶紧转移了话题:“说到这个,我觉得西方人的思维模式和我们差别真大。丘婕你有没有和老外发展过?”
“没呀。怎么,你有过?”
“什么男人我没KO过”李真贱贱地摇摇手指,“不过,跟你说个很经典的事。当年我在法国认识了一个音乐制作人,蓝眼睛,长得特帅,说的英语还带着浓浓的法式腔调,又有情调,又浪漫。我俩刚认识没多久都对彼此有好感吧,我们吃了一顿饭以后,他明显对我很有好感,约好了第二天再次见面。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你们上床了,然后他跑了?”
李真推了一下她的脑袋:“胡扯里我像是会做这种脑残事情的女人么。”
“那是……”
“第二天他跟我说,李小姐,好消息!迪拜的海滩Club用了我,我就要去那边当DJ了。半年就回来,所以这半年我们保持电邮联系吧。”她扬了扬眉,用洋人说中文的不准腔调微笑说道,“然后,他就去Dubai了。阿酋联,Dubai哟。”
“啥啥啥……啥?你是说,他为了去迪拜当个打碟的,放弃了你这大美女还有音乐人的工作?”
“对。”李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妈呀,他是疯了.马?,,
“所以我说了,西方人的思想我们理解不来。在他们眼里,金钱和地位真的就只是生活需要而已,更重要的是享受人生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野兽派。他不理解什么叫工作赚钱养老婆吧。”
“你认为国内的男人赚钱就真是为了养老婆?他们只是想多赚钱泡妞。打个比方说吧,我遇到了两个大牌制片人,都是先追雅莉不得,然后转来追我,如果雅莉追到手了,搞不好他们会一脚踏两船。一脚踏两船,很销魂的哟。”
“呀,好雷人,其实啊,他们就是欠收抬嘛。”丘婕蹙动了动眉毛,“这种男人就该被小攻虐一辈子……”
这时,一直戴着墨镜申雅莉打断她们:“我去前面坐吧。这样你们讲话也方便一点。”
丘婕才口李真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申雅莉下了车,在大雪中裹紧大衣,提着自己的包坐到前排缩成一团。后座的两人一脸内疚,都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是看着申雅莉的背影,她们只能对望一眼,无奈地叹气。
申雅莉其实明白她们的动机。她们是想告诉她,作为一个成年女性,一定要学会高姿态和无所谓。这些道理她都懂。从得知他和Paz也将在今日回西班牙的消息后,她就大彻大悟了。
小时候看见的世界是美丽而繁华的,实际真正踏进去,才发现它的每一个角落都长着无形的荆棘。一旦进入这个世界,许多少年时代的美好都会变质,要么变成了易碎的泡泡,要么变成了尖锐的利刃。
她从车内看见窗外模糊视线的雪和苍白的天——当年的希城就是易碎的泡泡,它就像是一场梦,早已消失在了十年前的天空。
只是,他们还在同一个城市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次,她如此纵容自己去想念那个学生时代的顾希城。
曾经上学的时候,他们都还处于文艺少年的状态,也都曾经给对方写过信,上课传过纸条。后来随着人的成长与忙碌,信息技术越来越发达,电子邮件取代了书信,短信取代了纸条,随后又被微博微信取代。那些带着纸张墨水气息的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一回,她在去机场的路上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给他写一封信。
她从包里拿出纸,将它们垫在厚厚的杂志上。她垂着脑袋,写下一排字——亲爱的希城。
刚写下这几个字,眼泪竟就再也忍不住,毫无缓冲地冲了出来。她被这样的自己吓着了,偷偷擦掉泪水,仰头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又接着写道:
亲爱的希城,
现在说这些或许会太晚了,但我们从来没有机会正面交流过,所以,还是决定给你写这一封信。不管十年前的我有多么伤心,多么害怕爸爸生病,那都不是你的错。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不该这样武断地自己做决定,这样既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们的感情。当时我应该把所有实情都告诉你,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所以,对不起。
你是除了父母外唯一把我当成珍宝对待的人,可我却一直如此幼稚又自私。我对你造成的伤害,这十年里已经加倍地反弹到了我的身上。这么多年里,我没有一天完完全全开心过。所以,即便你不报复我,我也得到了报应。我向你发誓,这一切都会改变的。我也会改变一一或许你再也不会看到了,但知道你还活着,今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比以前过得开心、坚强。我发誓。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走向幸福的结局。我们不能再对此做出任何改变,但她一定会爱着你,和我一样多。我也确定,像你这样美好的人,一定会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谢谢所有你教会我的东西。
谢谢你教会我怎样去爱。
谢谢你给我的,所有的记忆。
尽管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我会永远,永远记住你。
并不是很长的信。写完了一整封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连以前最爱说的“我爱你”都没有写到。信纸上的字迹因为汽车颠簸而有些歪歪扭扭,她抬头看着窗外的雪景,熄灭的路灯,被飞速推到后面的树木……不知过了多久,才和两个好友一起下了车。
“是写给顾希城的信?”丘婕小声问道。
她点点头,重新看了一下那封信,把它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里。丘婕的吃惊并没维持多久,因为心中清楚,她这封信不是写给现在的大建筑师Dante的。而是给她的初恋男友——那个会因为她不注意身体就比她还急的顾希城。
她裹紧大衣,穿过大雪,走入机场。
Dante,还记得当初试镜的时候,导演叫我演给死去九年男友打电话的场景么。不知你是否记得,当时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忘了我吧”。在圣诞节早上你离开我家之前,你也在我的床头留下了这句话。
——现在,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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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Marco开车把Paz和顾希城送到机场的另一个入口外。他看看正在后座补妆的妹妹,又对着顾希城摇摇头:“为了自己爱的女人可以利用其他女人。这样的做法其实我不是很赞同。”
“彼此彼此,她不也在利用我么。”
顾希城淡淡一笑,拉开门下了车。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带着特有的气息,刺激着他的嗅觉,令呼吸也比平时困难了一些。飞机场的大厅被冰冷的玻璃格档,向两边延伸,最终与高速公路融合在了地平线上。他把两人的行李从后背箱提出来放在地上,等候着艳丽而慵懒的妻子。他站在正门前停留了一会儿,仰头看着轻盈落下的漫天飞雪。这一瞬间,他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缺氧多年的囚犯走在了自由的苍弯下。眼前的建筑原本有着金属与玻璃的身躯,此时也被积雪覆盖成了一座白色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