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时候,安如也没有离开过房间。那小小的药片似乎堵住了她的心,灌下再多的水也无法让它融化,她难受得想哭。
施晴不知道怎么跟她父母交代的,她晚饭过后把饭菜端到房间来。当时安如正在窝在床上,被子枕头胡乱地堆在了一起,她缩成了一团,那模样倒像受了伤的小动物。
放下餐盘,施晴走到床边唤她,她没有应声,反而将被子拉得更高。施晴不顾她的意愿,很执着地把她拉出来。安如最终还是拗不过施晴,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施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拿起枕头就往她身上招呼,“看什么!”
没有看见她脸上有泪痕,施晴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在哭。”
其实安如很少会哭,尤其在人前。就算她与施晴再亲密,她在施晴面前放声痛哭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这种骄傲和倔强似乎深埋在她的骨子里,若想撼动,她必定会伤筋动骨。
安如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走到浴室洗了个脸,然后自动自觉地坐在椅子上吃她的晚餐。施晴也搬了张椅子坐到她身边,拖着头看着她。
“你昨晚去哪里了?”施晴问。
安如的手顿住,半晌才恢复过来,她答道:“你昨晚怎么跟姑姑说的?”
“我说你在茉茉家。”施晴答道。
“哦,我昨晚在茉茉家。”安如随口应道。
施晴翻了个白眼,她用叉子叉了块鸡肉放进了嘴里,边嚼边说:“不过呢,我爸妈好像都不太相信。”
安如没有吭声,她想远在香港的父母或者已经知道自己彻夜未归的消息。施晴还是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她慢悠悠地把饭菜纳入腹中,良久才说:“我后天回去了。”
“这么快吗?”施晴追问。
“嗯。”她应道,对这座城市,她始终没有归属感,觉得疲倦的时候,她总想回到属于自己的港湾,降落在自己的空港。
施晴踌躇了半响,还是问道:“你跟阿祎又吵架了吗?”
安如放松了身体瘫坐在椅子上,她闭了闭眼,说:“没有。”过了一会,她又说,“应该是吧。”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就像个垂危的病人一样衰弱。施晴一副了然的表情,她说:“我就知道,阿如,你们能不能太平一点呢?”
安如沉默,她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施晴不及她这般好定力,倒是叨叨絮絮地把时祎将她错认成安如的旧事重提了一遍。末了她还很感慨地说:“他这么急切地来跟你见面,我觉得他也是很想很想你的。他这样波澜不惊,居然也会这样冒失地认错人,我觉得他的魂魄都被你勾走了。”
原本紧绷的脸一点一点地柔和了下来,安如说:“他哪有这么喜欢我!”
说虽如此,但她扬起的唇角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欢喜。施晴看她笑了,悄悄地送了口气。但到了睡觉的时候,她的心又被提到了半空中。
施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安如正趴在床上看杂志,看见了心仪的衣服,她就把施晴招了过去。施晴磨磨蹭蹭爬了上床,凑到她那边端详了数秒,摇了摇头就说:“不好看,丑死了。”
“你这没眼光的家伙。”安如一听就恼了,她看了下施晴的睡衣,继而攻击道,“你的衣服才丑死了,你看看你的衣服把我穿成了小孩子的模样了。”
“那你别穿啊!”施晴说毕便伸手去拽她的睡衣,两人又乐呵呵地闹成了一团。
施晴向来不是安如的对手,这次也毫不例外。安然将施晴制住,居高临下地问她认不认输。施晴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安如刚才挠她的痒痒肉,痒得她在床上打滚。
对付施晴,安如就这么一招,不过却万试万灵。施晴好不容易直起了身体,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背后袭击她。结果她们的睡衣都被扯得歪歪扭扭的,安如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
刚刚还嘻嘻哈哈的施晴突然静默了,她呆呆地看着安如,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察觉到她的变化,安如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瞧自己的肩。
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却红肿一片,隐隐约约还能看出,这是牙印。施晴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她伸手拉了下安如的领子,果然,锁骨周围都是如此。
安如拍掉她的手,整理好自己的睡衣。她没有什么要说的,叹了口气,她伸手将床头灯关了,说:“我累了,睡觉吧。”
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的房间只听见丝被翻动的声响。
施晴最近习惯了她这种喜怒无常的状态,她轻轻地躺在她身边,不敢说话。
辗转了许久,安如也无法入睡。施晴也没有睡着,她转过身,唤她:“阿如。”
安如突然不动了,片刻,她才幽幽地应了声:“嗯。”
得到了她的回应,施晴倒是觉得词穷,觉得说什么也显得不合时宜。
两人又陷入了怪异的沉寂。良久,安如主动地说话了,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把昨晚到今早的遭遇都说来出来。
施晴没有说话,或许安如正是需要一个机会去倾诉。她太要强,不太喜欢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露人前。
“他居然强迫我吃这种药,我不能理解,我也不能接受。”她说着说着,从暖和的被窝里爬了起来,靠在床头的软包上喃喃自语。
施晴终于了解安如闷闷不乐的原因,她想了想,问:“阿如,阿祎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曾经有一个姐姐。”
安如还沉浸在自己情绪中,并没有听清楚施晴的话,她迷惘地摇了摇头,又想起施晴可能看不到,所以又说:“没有。我一直以为他独生子。”
“很多以前,他姐姐就死了。”施晴说道。
“死了?”安如惊讶非常,过后又追问,“怎么死的?”
“自杀。”施晴低声说。“阿祎的姐姐叫时曦,我以前也有跟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她曾经教过我弹钢琴。不过,她二十来岁的时候,她就自杀了。”
毕竟是有关一个大家族的隐秘,这件事被埋藏得极深,施晴也是听慕景韬说过才略知一二。
时曦属于典型的大家闺秀,行为大方,举止文雅,她精通五国语言,擅长琴棋书画,学习成绩颇为优异,是长辈连声称赞的对象。她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如无意外的话,他们将会在未来的数年内成婚。
在众人眼中,时曦应属于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只配遥遥仰望。可惜,她所托并非良人,她的未婚夫欺瞒着她,与自己的老同学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几近奔溃,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决意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居然如此不堪。
当时,时曦的情绪已经极不稳定。她的人生一帆风顺,完美无瑕,碰上这样的事情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尽管如此,但她的家人还是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时曦迟早也能走出阴霾。正当大家心怀希冀时,时曦却被查出怀有身孕。
这个消息让时曦的情况瞬间糟糕到极点。处于母性的本能,她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但长辈们基本都持与之相反的意见,因为这不仅关乎到她的名声,还维系到家族的名誉。
不久以后,外界就传出了时曦怀孕的小道消失。时曦的处境便更加困难。上流社会的人言相当可畏,小道消息传得非常难听,电视、报纸、杂志不断地对此事大肆渲染,尽管时家不断封锁消失,但三人成虎,事实真相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迫于长辈和外界的压力,时曦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她尽管很配合医生的治疗,但情绪还是不能自已,服下过量的安眠药,最终抢救无效而溘然长逝。
“阿祎不是那种做错事却推卸责任的人,他也许真的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才让你吃药的。”施晴把知道的事情说完以后,又说道。
施晴说得断断续续,安如听得很辛苦。她沉默了许久,心中百感交集。她突然有些心疼他,心疼得莫名其妙。
离开G市的时候,时祎去送了安如的机。安如将那盒药交还到手里,他打开检查了下,发现药板上空了几格,接着他又将药盒整理好,继而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姐姐的事?”安如仰着脸,目光锁在他清俊的脸上。他今天穿得很轻便,下巴的胡茬剃得干干净净,看上去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时祎的脸僵了僵,沉默了过后,他问:“施晴说的?”
安如点了点头,委身缩在他怀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许是感动心安,他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下巴抵在她的黑发上,好半晌才说:“我难过。”
安如能够感受到他的哀伤,她双手绕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温声说:“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一直都对你展示我最真实的一面,我的快乐,我的愤怒,我的不安,我的痛苦我的一切一切,我都很想跟你分享。两个人在一起,那就意味着要包容对方的缺陷和不足,我希望能够让我感受到你的情绪,我更想看到最真实的你。”
感情从来不是艺术作品,不过想把不满意的地方删减除掉,无论是好是坏,他们都要一律接收。爱情也不是菜单,想吃什么菜式什么口味都可以随便挑选。在享受情爱的同时,也是需要付出的。当然,一段感情难以做到付出平均,两个人里总要有一方是付出得更多。安如偶尔也会想,她自己要付怎样的代价,才能让他这颗金刚铁石般的心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