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去看鲁鲁,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肥嘟嘟的脑袋枕在她的腿上,脸上全是笑意,应该做了个好梦。
钟诺将他的脑袋轻轻的搬到枕头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整个屋子还是黑漆漆的。
"啪"的一声,她打开了吊在床上方的水晶灯,整个房间就像洒满了最烈的阳光,瞬间明亮无比。
她却想起了刚才的故事。
她静静的站在房门口,环视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房间。
蓝色的壁纸,灰色的床套,黑色的工作台,白色的衣柜。
从她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醒来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这半年的生活更像一个梦,一个美的如同海上的泡沫,在阳光下绚丽多彩,却敌不过海风轻轻一吹,一触即破的梦。
穆爵是后半夜才进的房间。
他动作极轻的洗漱完,刚要去关床头亮着的那盏壁灯,却发现原本躺着的钟诺,此刻已经爬了起来,盘着腿坐在床头,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怎么了?"他侧身坐在她身旁,习惯性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钟诺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更进一步的动作。
穆爵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抬眼看她。
钟诺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他:"为什么不接受姚菲儿的提议?"
"你这么想击垮穆捷?"她这么在乎穆捷,是不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放下过?
壁灯的光线调到了最暗的一档,穆爵正好逆着光,因此钟诺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怒意。
"那么你呢?"钟诺正对着光线,脸上期待的神情清清楚楚的落在穆爵眼中,她期待的,是他否定的回答,否定他对穆捷的敌意,也间接否定了她一直害怕的,他接近她的目的。
"不想——是不可能的。"他自以为说出了让她满意的答案,"可是时机尚未成熟。"
老爷子最不喜的,就是自相残杀。
钟诺的眸色顿时暗了下去,她颓然的躺回了床上:"我累了,早点睡吧。"
一向相拥着入眠的两个人,第一次背对着背,各怀心事的闭上了眼。
☆、43
这是一间私密性极好的茶室,装修的古色古香,带着轻微的日式风格,穿着碧绿色锦缎旗袍的年轻女服务员躬身90度说了一句"你好",然后一手垂在胸前,另一手伸到镶着毛玻璃的木格子门前,缓缓拉开了门。
"爷爷。"穆爵恭敬的点了点头,然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在穆英对面的红木交椅上坐了下来。
"龙井。"穆英开口吩咐等候着的服务员。
女孩子笑着点头,在一旁的圆椅上坐下,然后用木镊子夹了新出的龙井嫩芽,开始泡茶。
"放着吧,我们自己来。"等女孩子差不多结束了开头的一道功夫后,穆英挥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女孩子躬□,慢慢退了出去。
穆英提起玻璃茶壶,给自己和穆爵都泡了一盏茶。
两人几乎同时拿起手中的茶碗,闻着清淡的茶香,轻轻吹开茶末,低头,浅浅呷一口。
都是一样强大的气场,一个清冷,一个深沉。
穆英先行放下手中的茶碗,身体呈放松状靠到身后的椅背上,右手搭在随身携带的那根手杖的鹰头上,一边慢慢摩挲,一边缓缓开口。
"姚菲儿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穆爵原本正专注的看着茶碗中碧绿的茶汤,听到老爷子开口,他的目光从面前的茶碗掠起,慢慢扫过宽阔的桌面,最后在老爷子正前方胸口的位置停住,显得谦卑又不失尊重:"爷爷希望我怎么处理?"
穆英明显一愣,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小子,果然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哈哈!"
穆爵沉着脸,不动声色。
老爷子也不再说话,推开身后的椅子撑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步步慢慢踱到窗边,透过反光玻璃看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背对着他说了一句:"你父亲走了几年了?"
穆爵抬头,玻璃上清楚的倒映着老爷子的脸,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看着竟有几分从不显露于外人的悲伤。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人世间最悲哀的心事,饶是穆英也无法释怀。
穆爵捏着茶碗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他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似乎在计算准确的年头,6年,还是7年?
他居然已经记不清了。
他无力的垂下眸子,闭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力气缓缓吐了出来,随之而出的,仿佛还有心头抓不住也算不清的悲伤。
老爷子拄着拐杖,又往窗边靠近了几分。
"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你父亲,肯定也不愿看到今天这个局面。当年的事权当是我的错。"
"你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这句话似是恰好刺中了他的伤口,沉默了半天的穆爵突然抬起头怒吼了一句,手中的杯子随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和汩汩流出的鲜血一起,跌落到桌面上。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老爷子重重拄了一记拐杖,忍不住转过身,却刚好看到穆爵被茶杯碎片割破的正流着鲜血的手,"你——"急气攻心,老爷子连咳了好几声,一边捶着胸一边叫服务员:"快,拿纱布!"
"不用了!"
慌忙跑进来的服务员在穆爵惨不忍睹的右手和冷若冰霜的脸上不断逡巡,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话。
"我说过不用了,出去!!"穆爵再次下了逐客令,暴戾的眼神冷的要杀人。
小姑娘几乎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你刚才说什么?"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恭敬,咄咄逼人的姿态仿佛面对的不是他嫡亲的爷爷,而是商场上最最凶残的敌人,"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老爷子似乎也动了怒,眼中原本的悲伤之色已经消散开去,换了满满的不屑,"如果不是我,你以为单凭你的力量,你们能够走到今天?"
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那么他怎么能若无其事的放纵她们逍遥法外!!
穆爵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实木的桌子纹丝未动,他手上的血却流的更急。
老爷子看在眼里,又急又气,脑中热血上涌,几乎撅倒,气急败坏的瞬间,一抬眼,却刚好看到毛玻璃门外刚刚走过来的纤细身影。
他心念一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大声的问他:"你真的这么恨穆捷母女?"
"是。"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她们?"
"是。"
"我知道了,毕竟是女孩子,不要伤得太深。"
穆爵奇怪的抬头:"什么?"
"没什么,我还有事,你先走吧。"穆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看着门外的身影闪到了一侧,涌到心口的血气终于咽了回去。
**
钟诺找到茶楼的时候,已是正午。
她报了穆英的名字,便有服务员引着她上楼。
停在了二楼的一间包厢外。
"穆先生说了,让你在外面等一会。"服务员恭敬的叮嘱了她一句,然后退了下去。
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她看到里头有两个人影,一个面对她站着,另一个背对着她坐着。
背影很熟悉。
很快里面似乎争吵了起来,她便刚好听到了那一段对话。
是穆爵和老爷子。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她们?"
"毕竟是女孩子,不要伤得太深。"
她呆立在那儿,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想要捕捉些什么,脑子却迟钝的无法转动,垂在两侧的双手下意识的抬起,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却只扶住了门口的青花瓷樽,半张着嘴,想要努力的汲取一些新鲜空气,好让自己清醒起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里头的声音却迫使她不得不做出反应:"你先走吧。"
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仓皇下慌不择路,慌张的跑到走廊尽头,才发现那儿并没有路,幸好拐角处缩进去了一人宽的位置,似乎是预留的空调位。
她无处可躲,只能尽量将身子贴在墙壁上,祈祷自己不要露出来,不要被发现。
很快门打开,穆爵走了出来。
钟诺看着他一步步朝与自己相反方向的楼梯走去,悬着的心也终于一点点放了下来。
突然,穆爵停住了脚步。
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回过头,朝钟诺的方向看了一眼。
"先生,您找什么?"刚好有服务员经过。
"没什么。"穆爵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下了楼。
钟诺深深松了口气,从隐着的角落中走了出来。
"钟小姐,你来了。"穆英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似有深意的看着她。
钟诺咬了咬唇,跟在穆英身后走进了包厢。
**
有服务员进来收拾刚才的茶具,穆英已经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钟诺则站在一旁,看着穆爵坐过的位子,愣愣出神。
如果说刚才她还有着五分把握,那么现在,她已经全无底气了。
她是多么清楚,从前她可以那样骄傲冷淡的对着他家里人,不过是仗着穆爵对她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