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也清楚,这段关系,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他爱的女子,迫不及待的要跟他一起步入婚姻……而他,也怀着同样的期待与憧憬。
他想过,就算再给他重来千次万次的机会,他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他深爱着那个灵动般带着山水气息的女子,调皮的,温柔的,体贴的……为他努力改变,努力适应的女子。
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叫人为之着魔,哪怕坠入深渊,也心甘情愿。
所以,他选择了无视母亲的责骂,选择了无视邬美荃的眼泪。
假如有神佛,在那一刻问他,为了成全这段感情,他愿意付出什么。他想,他的回答会是——所有,一切。
而他,从未想过,他这样贪心又自私的选择,会让她成为母亲口中仗势欺人的狐狸精。
她不是。
她还单纯的,傻傻的,梦想着成为邱太太,便是笨手笨脚的在简陋的卫生间里洗衣服,也还是一脸灿烂的笑容,真心的感觉快乐。
她从未想过,他从一开始,就只是看中她背后的关系背景。
她那样的坦率,在他看来,更是不知羞,哪有女孩子四处跟人说,某某学长是她喜欢的类型,是她的那盘菜。而他,非常幸运的成了众人口中相传的某某。
那时候,学校已经有不少大胆的女孩子,会主动向男孩子表达心意,她便是其中一个。
彼时,她只是一个初入象牙塔,刚刚脱离父母兄长束缚,想要自由自在玩耍的小鸟。
而他,已经非常清楚,如果一步一个脚印,这条路会有多么漫长,他会走的有多慢,而眼前,就有这样一条捷径,他为什么不试试?
他身边,从不乏像她那样大胆的女孩子,却只有她,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至今分不清,是因为她漂亮,还是因为她过于直白,或者,仅仅是因为她惊人的家世背景,才会引得他格外注意。
总之,要喜欢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他一下子就沦陷了。
多少次,她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翻弄他的书本,最后都是呼呼大睡,他忍不住停下来看细细看她,她熟睡的脸看起来,越发的像个孩子,烂漫美好。
他太知道,像他那样的出身,经历了多少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在那个乡下小城里,统共就出来了他一人。母亲,尚未到那个年纪,已经开始佝偻着身子,而父亲,罹患癌症,却没有做治疗的经济能力。那个家,有如风中的蜡烛,却还对他抱有殷切的期望,希望他能飞出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小地方。
他并没有太多的野心,他只是希望,他的子女,不必再经受他所经受过的贫穷与无奈,他只希望,他的父亲,能支撑到他有能力去支付医药费……而她,能让他往后的道路,彻底的畅通无阻。
他忍不住问自己,邱蔚成,你是不是做错了?
他所爱的女孩子,根本不知道愁为何物,那样满心满意的爱着他,跟他一起吃寡淡的挂面,陪他一起在廉价而简陋的合租屋里写论文。她身上根本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些骄纵的不良习气,而他,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希望自己能有将她捧在手心里,永远这样让她不识愁滋味的保护下去的能力。
但是,这一切一切,都成了永不可能的奢望。
在他看到邬美荃空洞无比的眼神时,他就知道了。或者,更早的时候,他一觉醒来,发现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就该知道。
但是,千想万想,他也没有想到,就这么一次,邬美荃居然怀孕了。
他那时,已经没有办法了,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这算是什么?
他几乎在骗自己,摇着头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是,邬美荃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几乎是神经质一样反复喃喃着,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
“蔚成,我都能感觉到他在动了,真的,动了……”
她无休止的哭着,喊着,呢喃着,疲惫的时候就睁大了眼睛,盯着屋顶,恢复一点气力,便开始打他。
他闭着眼睛,由着她的拳,无力的挥在自己身上,他的心脏酸胀的令他颤抖。他不知道,在他追求他的所爱时,他也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美荃……”
他试图安抚她,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真正安慰她、补偿她,他知道,有些东西,他欠下了,怕是此生都难以弥补。
“啪”的一下,她终于给了他一记耳光。她冰冷的声音,几乎不带一点的温度,问他:“现在你满意了?”
他苦笑。
他已经失无可失,这样的埋怨与质问算不得什么。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她问。
“我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的!”她声嘶力竭的发泄着,到最后,几近哀求的问他,“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
他不忍回答,只觉得精疲力尽,于是,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母亲要他跪在父亲的遗照前,膝盖触着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眶里的湿热一波一波的袭来,他无力的说,我会离开她。
果真同他最初的想象一样,姚首道所拥有的能力,是他无法估计的。
他决定按着姚首道的要求,彻底的消失。姚首道答应他,会帮忙安置尚在老家的母亲。往日他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地方,姚首道轻轻松松的就将他安排进去了。
他第一次深刻的,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他同她之间的差距。
他给不了她这样几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生活环境,他已经有一个此生都需要负责的邬美荃,他怎么能让他心爱的女子,同他一起过这样的生活呢?
而她,是不是能原谅这样的他,尚未可知。
不,这已经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了,这是伤筋动骨的伤害。
这一切,他再清楚不过了。
而这些,都在这位老人的预料之中。
他拿着机票及人事调令,这些,都曾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的,如今,却如同山岳一般沉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真的,也终于,用他心爱的女子,换来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光明大道。
他从没有一刻,这样憎恶自己,并且,在之后的时间里,一直憎恶着。
这一切,他没有告诉她。姚首道也是这样要求他。
他们,都想继续让她活在美好的,不识愁滋味的世界里。这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他爱她的方式,是他对她表达歉意的方式。
他带她,去公园,去游乐场……他只恨时间不够多,恨从前没有好好珍惜,恨不能带她去更多她想要同他一起去的地方,吃她真正想吃的东西。
道别时,他推脱说,要回去准备论文,她像往常一样,撅嘴,撒娇的看着他,说,邱蔚成,我在你心里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将她抱紧。
她是个多容易满足的姑娘啊,仅仅是一个用力的拥抱,她的脸上,又满是灿烂的微笑,灿烂到灼眼,令他害怕。
他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他,歪着脑袋,冲他微笑,然后,将两手按在腮边做喇叭状,几乎是喊着说:“邱蔚成,我爱你!”
清脆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响亮。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疼的都快麻痹了。
“我已经等不及要做邱太太啦!”她吃吃的笑。
不知羞。他在心里说着。眼眶里却有一股热,来势汹汹的。
这是她同他最后的对话,她的声音,在之后的几年,几乎无时无刻的不响在他的耳边。
他不知道,也故意不让自己去打听她的消息,这之后,她生活的如何,想来,总是不会太差的,也许,会难过一阵,但是,也一定会很快遇到真正对她好,且与她相匹配的男人。他只是这样一想,也觉得心疼的几乎要窒息。而他,按着约定,常年呆在国外,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也终于在RM闯出了一点小小的名堂。
但是这些,却早已不是他想要的了。
对邬美荃,他除了尽心照顾,根本做不了再多,他的心里,已经被那个不知羞的小女子填的满满的,而他欠下的债,此生都需要背负着。
这是他造下的孽。
她替他尽孝,照顾病重的父亲,体弱的母亲。她为他孕育,又因他,失去一条幼小的生命。
这是他欠下的债。
这中间,母亲的身体越发不好,他那时已经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让母亲接受最好的治疗,在母亲眼里,邬美荃仍是她最善良最完美的儿媳妇,所谓登记领证,在她眼里,就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到最后,还不是得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母亲对他说。
他无法跟母亲讲,他可以给邬美荃最周到的关心,最无微不至的照顾,忏悔也好,弥补也罢,怎么样都好,他独独无法给她一颗她们都希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