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戒烟了?”
宛云不由再愣住。
冯简看她神色嗤之以鼻:“李大小姐如此贵人多忘,也罢,你就是可以无数次地重蹈旧辙的女人,因为你——”
宛云目光略有闪动,她突然自坤包里把香烟和打火机取出,扔到垃圾桶里。
“我的确忘记之前的话。但从现在开始,我正式戒烟——所以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她平静道。
冯简闻言抬头看她。在之前众人叽叽喳喳围着自己时,宛云站得离他不远。他无意和她目光对视,宛云黑色的发丝在绿裙映衬下很深刻,嘴角仍然带一点点笑意,隐藏刚刚好的冷淡。
就是类似这种的表情,像现在这般。
冯简怒意骤然而起,但他随后也只是漠然地退后一步,说:“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不是所谓‘共同体时间’。你戒不戒烟,或者以后成不成,所有事情和我无关,你也不需要告诉我。”
宛云笑了笑:“但我想告诉你。”她轻声说,“还有,我其实很羡慕宛今有虹影这种朋友。这世界上,不会有人这么替我说话、替我出头。”
冯简的回应只是不屑冷笑两声。但他走了几步,突然转头:“李宛云,你和我真的有必要继续这婚姻吗?”
“什么?”
“你之前迫我应酬,还算有情可原——如果之前这种无耻风格就是真正的你,请继续保持。但李宛云,不要总说一套做一套。把我扔到人堆里,自己跑到厕所像个不良少女一样抽烟。也不要仗着自己的脸,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当初是我逼你结婚,是我逼你签下婚姻条款,是我逼你来参加这些社交,是我把你和别人说话时堵到厕所里,是我逼你无路可逃,是我彻底毁了你的生活让你的人生和弱智成为一根线上的蚂蚱。如今我又告诉你我们是共同体,我还很委屈,很寂寞,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代替你妈来安慰你——”
如果冯简有先见之明,知晓接下里会发生什么。他一定在宛云最初说“所以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时,就手起刀落地直接干脆把自己舌头割去,再加上强性硫酸埋在五十米以下的土地里。
长久的憋屈早让人心情不快,耐心和同情心已经被磨炼到极致,此刻他面目更加冷硬,随着质问,一步步地逼着宛云。而宛云没有像虹影时吓到后退,只看着他,两人的距离便越来越近。她的长裙在洗手台上的水渍溅湿大半,两人谁都不知道。
因此当虹影在外面尖叫自己被人非礼,带着媒体人员冲进盥洗室。摄影镜头捕捉到的便是这个画面。宛云深绿色的裙子沾水后有奇异的坠感和观感,配上冯简那条后现代主义的同色领带。男人的表情强硬充满威胁,而女人的表情典雅又拒绝——
冯简之前的台词,自然也句无遗漏地被记录下来。比电影还电影,BGM应该是大提琴和小提琴。
那天晚上的确是冯简社交生活中的里程碑,因为他决定从此以后不需要社交生活。冯简内心只希望时间似箭,直接奔到三年以后宇宙从此剧终。
宛云在混乱中,对冯简轻声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当初为什么会偏偏拉你结婚。”
冯简从牙缝里挤出话:“相信我,我比你更不明白。”
“你刚才说想离婚?”
冯简沉默着,随后一字一顿道:“我想你没有搞清楚这一点,李宛云,现在在我们的关系中,只有我有资格提出离婚。”
越多越多的人蜂拥而至,纷纷的灯光和手机录影下,早就已经忘记最初虹影这回事。冯简觉得强烈头疼,而身体发肤天地最大。以至于破除他利益至上的规矩。
那晚冯简没有功夫再和直接利益投资体说话,他一手拿着宛云的坤包,另一手拽着她的胳膊,分开人流先走出去,提前退场。
周愈在人流中,看着这乱场笑了笑,并不上前,也的确像看一场戏。
☆、第九章:夜奔
半山别墅,庭院无花。
原先的主人虽擅长园艺,但深受日本禅宗影响,难视花落。后来的主人心系现实,唯一过眼的花是“有钱花”,目不见植。
家里满堂深绿,野草疯长。牧羊犬在其中玩的不亦乐乎,前后两个主人在不同的房间,收回不同的视线。
在本质上都习惯懈怠良辰美景的两人,厌倦了各自之前并不一帆风顺的经历,打定主意要收获平静甚至一潭死水的生活。可惜事与愿违,在偌大人生中一再遭遇到强大敌手。
宛云不擅长置气,但冯简瞅着她的目光,实在和他望着灯管上飞蛾的卵没什么区别。冯简向来鄙夷嘴头争执,但宛云的无心之词,常常让他总有含笑饮砒霜的错觉。
那日晚宴回来,他们依旧若无其事地相处。仿佛所有风波和争执一定要发生在人前。独处时,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墙,互相无话可说。偶尔不经意的对视,冯简会率先移开目光,宛云则保持沉默。
城中人公认他们是模范夫妻。
尽管汉高祖在那日后,严令媒体把视频外传。但他似乎忘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和冯简的演讲一起流出的,是他那番告白。当然,最末尾揭示真相的结案之词,被人善意地掐掉,于是这番话……就更像告白。
最气急败坏但真心实意的那种。
全城大众对他们夫妻的兴趣,目前简直轻轻一捅,就能流出来。
实际上让人兴奋的不是他们夫妻,而是卖油郎和花魁的故事虽然百年流传,但终于出现在现实中。
“强取”比较常见,但“豪夺”就比较罕见。
冯简越对外人不耐烦加暴躁,外人越猜测他对宛云百依百顺。他的所有努力和严苛,体现在工作上事业上越发努力。但感情上,他只是一位为爱失落的男人。
看客中的一半人,显然都没有费心花半秒钟去想一想,冯简最初和李家只是缔结商业婚姻。而另一半思考过这点的人,显然认为大众舆论对这婚姻是一个极好的导向。
何泷对宛云说:“这样,冯简就更不敢对你不好了。”
宛云随手绕着电话线,没有把这话接下去。
过了会,馆长推门走进来。
“你妈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傻。”他说,“她好像喜欢强迫别人做事,然而又自诩决断民主。”
宛云蹙眉望着他。
“怎么了,我在这个寸土如金的馆里给你留了视野最好的办公室,你还不允许我偷听你的电话?”
馆长说,脸上丝毫没有内疚的表情。
宛云沉默片刻:“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妈妈从来没为难过我。”随后说,“这是上次卖画后该支付给馆长的佣金,支票夹在里面。”
馆长哼了声,不动声色地把杂志握成一团,揣在兜里。
“我其实也一直想问你事情。”他嘀咕道。
宛云笑道:“怎么,在这里收取的佣金会上涨吗。”
“嗯……这件事也是要说的,但我现在想问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凭你的才干,家世、凡事再肯用功一点,在商场上不会比宛灵做得差。而即使你不乐意从商,从事哪个行业都不是问题。为什么来我这里当个艺术品经济人?”
“其实在不知道您的性取向之前,我一直盼望能嫁给您。”
馆长皱眉:“我在认真地问你话。”
宛云笑笑:“馆长还真麻烦,收我钱,还要对我啰嗦。这种作风太恶劣。”
馆长水平地凝视她,秃头下的眼睛看上去全是认真,直到宛云的笑意褪下。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作风,其实完全可以离开,或者再回学校读书——”
宛云简单道:“胡馆长也厌倦我了?怎么没完没了的问?”
“不是。我只是听了你妈的话,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当时全城的杂志都会写你。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家族不是已经把你选为企业接班人吗?一直专心培养你,有钱有貌,当时大家都管你叫本城无冕女王吧?我在机缘巧合下也远远见过你一面,心想这小丫头身上难得的没有娇蛮之气,而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以后一定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馆长看着她:“所以我想,你如今小事都能听你妈唠叨那么长时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小云云你对艺术有天赋,但在这方面仍然不肯上心的。这样做研究不肯做研究,做经济人不肯向市场低头,对自己再放任自流——如果这是你追求的自由生活,为什么你看起来依旧非常不快乐?”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
宛云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馆长看着她:“那天买你画的男人?”
宛云扬起一条眉毛,怀疑道:“馆长,你是不是又重看视频监控?你听到我和周愈的对话了?”
馆长不耐烦地说:“整个艺术馆都是我的,我乐意怎样就怎样。还有,你自己执意要当庸才,不能总把原因推给别人。”
宛云看他一眼,随后低头整理着她桌面上的书,一摞一摞摆好:“他呢,很多年前因为一件小事而骗过我。然后他断言,我总有一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馆长苦口婆心地说:“没可能,你妈不会同意你做变性手术。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一直活的很成功,那种性格。嗯,而我看到获得成功的人,都多多少少有和他一样的特质——”她沉思地说,“我讨厌成为那种人。但既然我不想报复他,也不想为了证明他的话是错的而努力去鞭策自己,所以我想……我可以退出那种所谓成功者的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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