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指想要碰触他深凹的脸颊,指尖终究没有碰到又顿住,转身去了卫生间,打了盆温水,拧干了毛巾开始给他擦脸,然后又用梳子将他的头发理顺一些。
忙过之后,他的样子看起来好一点儿。他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时不时会冒出一些话来,有时会喊爸爸、妈妈,有时会喊弯弯,但是除了这些称呼,其它的她都听不懂。
她就这样一直握着他的手陪着他,她不知道他醒来会怎样,所以心一直揪着。
“出来,我们去吃饭。”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晔在外面喊她。
陆弯弯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你这样让靳局很难做。”容晔看了一身跟着他的男人说。
那个被点到名的男人谦卑地朝他笑了一下。
陆弯弯知道只要容晔想,这点特权他们还是会给的,只要他一句话就行。所以为了自己下次能顺利见到哥哥,她衡量过后还是听话地站起身来,随着他走了。
容晔选的便是她预订的那家饭店,十二楼的餐厅,容晔订了包厢,靳局与他们同坐。偌大的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她早饭没吃,可是看着眼前那一道道精致的美食,却提不起半点食欲。
容晔却时不时往她餐碟里夹着菜,将一片鸭舌再次夹进她面前的瓷碟里,他搁了筷子,举起面前的酒杯,对靳局说:“靳局,陆希的事以后还要麻烦你了。”
“不敢不敢,容少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便是。”那靳局满脸陪笑,杯子比他矮了半杯相碰。
容晔唇角扬了扬,看到陆弯弯的注意力投过来,说:“陆希的情况,肯定是要先把伤养好了,再找个戒毒所把毒戒了才好。”
“那是,那是。”靳局应着也看了一眼陆弯弯,斟酌着说:“不过容少,他捐款私逃的事毕竟是陆家立了案的,这事我们恐怕还要查。”
容晔也看了陆弯弯一眼,点头,说:“那是。”
陆弯弯听着这两人虚虚实实地说话,着实觉得累。可是这毕竟关糸着自己的哥哥,于是搁下筷子,端起面前酒水的给靳局倒了一杯,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对他笑着说:“那靳局,我哥的案子还劳您多费心了。”
靳局看了容晔一眼,陪笑,说:“陆小姐放心,有容少的话,我绝不懈怠。”
陆弯弯笑了笑,她知道这回还要依仗容晔,并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便也给他倒了一杯,再次举起杯子说:“那麻烦你了。”然后仰首将杯子里的酒水一口饮尽。
“不麻烦,不麻烦。”靳局看她并没有倚仗容晔拿乔,反而这么给面子,也很高兴。
说到底,谁都是想被人高看一眼的,他也不例外。
容晔看着那靳局乐颠乐颠的样子,又看看陆弯弯,将一切收进眼中,不露声色。
接下来容晔没怎么开口,都是看陆弯弯与靳局怎么谈,她始终坚持陆希这件事有诸多疑点,想在陆希清醒时再见见他,多了解一些情况。
容晔不说话,她的言论便代表容晔的,那靳局心里也是清楚。现在在外市,这点权力他还是有的,又能卖容晔的面子,何乐而不为?
这顿饭经历了一个小时,那靳局似乎还有别的事,身上的手机一直响,谈妥后便匆匆忙忙地走了,转眼包厢内就只剩下容晔与陆弯弯两个人。
容晔让人将桌上的饭菜撤了,弄了几样简单合口的上来,说:“先吃点吧,省得一会儿胃疼。”
刚刚经历过昨晚的事,其实他们之间还有隔阂的。尽管她昨晚气得恨不得扇他两巴掌,无奈刚刚自己又利用了他,陆弯弯也不好继续给他冷脸,可是心里终究是别扭,只得默默地吃饭。
容晔却没怎么动筷子,一边看她吃一边玩着手机。不久后包厢的门便被敲响了,他亲自过去开门。
陆弯弯只听到他跟外面的人隐隐约约的谈了两句,便又转回来,手里拿着一管软体药膏。见她搁下碗筷,便说:“过来。”
陆弯弯看着他,又巡过他手里的东西,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大约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是这时候,她真的无法接受他的亲昵。
她起身,从他的手里将药膏拿过来,说:“我回房自己去擦吧。”不算驳他的面子,却又不很给面子,拎起包便走了。
大概是考虑她的心情,又从昨晚赶来没有休息好,因为她的脸色实在太差,他这次并没有阻止她。
陆弯弯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看到自己半边脸都擦红了,带着血丝,这样子还真挺狼狈的。可是她低头看了看掌心里的药膏,最终还是没用,扔在桌面上。
回到床边倒头便睡了,大概是真的累了,她入睡的很快,只是心里有事,仍还是不太安稳罢了。
迷迷糊糊的,就感觉自己回到了四年前母亲的公寓里。那天她从容晔的订婚宴外,被楚暮晚甩了一巴掌回来,脸疼得火辣辣的难受,可是比脸更难受的是内心。
她当时真的感觉心已死,于是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吃不喝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地,好像处在冰火两重天里煎熬。最后是哥哥陆希赶了来,踹开了房门将她抱进了医院里。
她记得她醒来时,看到守在自己病床边的哥哥,他眼里带着满满的心疼与疼惜。医生说她饿了三天三夜,又高烧不退已经转成了肺炎,幸好发现的还算及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即使她醒过来了,由于饿得太久,当时吃什么吐什么,只靠营养液活着。陆希将她轻得如同一片枯叶的她抱在怀里,死死地搂在怀里,说:“弯弯,跟哥哥回家吧。”当时都可以感觉到他连身子都是颤抖的。
他说:“弯弯,跟哥哥回家,有哥哥在,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她当时听了这话,抱着陆希的脖子号啕大哭,经过门口的医生、护士都看着他们,哥哥当时眼角都是湿润的。后来,他便将她带回了Z城,带她到处去玩,去散心,包括教她开车,给她介绍朋友认识。只要一切能让她开心起来的事,他几乎都做了。
后来她说要工作,他还帮她安排电视台的主持人。
哥哥真的对她太好太好,好得那样小心翼翼,却还是让她觉得有压力,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出国。离开的那天在机场,哥哥摸着自己的发顶说:“弯弯,不开心就赶紧回来。”
那时午后的阳光折射进机场大厅,映着哥哥宠溺的笑容,他和煦的模样永远都记刻在了陆弯弯的记记里——画面突然转了转,便转到干瘦的男子倒在医院的病房地板上的模样,他的身子在地上不断地抽摔、痉挛,头发杂乱,胡子拉茬,口吐白沫的样子。
她慢慢走近去撩开他的头发,看到一张深凹的脸颊,上面带着深浅不一的伤口,肤色白的更如同鬼一般,却是陆希——
“啊——”她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手捂着狂跳的胸口,她脸上的恐惧未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思绪慢慢回转,她脑子里清晰地印着刚刚的梦境最后的画面,正是今天在医院里见到陆希的模样。
这时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是不认识的号码,接起来才知道是靳局。通知她陆希清醒过来,她现在如果方便可以过去看看。
陆弯弯赶紧道了谢,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沁凉的手碰到脸颊还是有些疼,她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醒来后越发不能看了。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得这些,拎了包便往外走。
出了酒店门口,便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上来,说:“陆小姐,请跟我来。”
陆弯弯不明所以,跟着他的脚步走到停在酒店门口的车前,直到他将后座的车门打开,她才看到坐在后座看文件的容晔。
“一起过去。”容晔说。
“好。”陆弯弯应着坐进去,车门关上,司机便将车开出去。
其实这家酒店离医院真的很近,走路只有最多十分钟的路程,无奈他大少爷非要坐车,她为了能顺利见到哥哥便只能陪着了。只是这个时段出了酒店便开始塞车,陆弯弯心里不免着急。
她看了看桥上堵塞的长河,动手打算将车门打开,手却被容晔拽住。
“我自己走过去。”陆弯弯转头对他说,却见容晔眼睛微眯着盯她的脸。
她出来的时候将头发披散下来了,又一直低着头,而他又一直将注意力专注在手里的资料上,所以他才没看太清。这会儿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她脸上的伤不止没消退,好像肿得越发高了。
“我给你的药,你没擦?”他问,有点生气。
陆弯弯现在哪里有心情跟他讨论擦药的问题,可是他却非抓着自己的手不放。而且他脸色紧绷,一副不说清楚绝不允许下车的样子。
陆弯弯被他盯得心虚,所以低头不敢看他,小声地说:“擦了。”
“你确定真擦了?”容晔的目光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她心里越发的悚然。
被盯到极限,陆弯弯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不服,他凭什么这样管着自己。所以故意梗着脖子,逼着自己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理直气壮地扬声说:“当然擦了,不过你买的什么破药,一点作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