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桐现在真是能独当一面,老人家我也可以放心了。”
“又笑话我。”
“是夸你。”卓月说,“真心实意的。”
苗桐只能苦笑,练得这么一身有勇有谋的好本事要碰得遍体鳞伤后才能练成铜皮铁骨。
“对了,你前两天去白惜言那了?”提起这个话题,卓月也有点小心翼翼的,看起来是憋了很久。
苗桐果断地点头,漫不经心地说:“没办法,他身体不好,又不肯好好治病。毕竟,我也是白家的老四,他的财产有一半是留给我的。我也不能太没良心。”
其实整个社里甚至名媛圈都知道,白家有个收养的四小姐。也有无聊的人掘地三尺要挖掘她的身世,却发现她的身世清白道无料可挖。苗桐的记录太好了,从小到大都是规矩认真的好学生,不早恋不惹事,还助养了十几个西藏的孩子,身边还有个收养的弟弟。她做的一切好像完全都是在回馈社会,她懂得感恩,又是个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身边唯一来往亲密的男性也只有谢氏的公子谢翎。可两人举止大方,完全没有超友谊的举动。
因为苗桐太干净了,所以有些不和谐的声音,比如苗桐其实是白惜言的情人,苗桐父亲的死是源生隐瞒了真相之类的,一下子就被湮没,没有人肯相信了。
“是吗,你和他就这样了?”卓月只想叹息,好好的一对璧人。
“嗯,我已经放下了。”苗桐低头吃饭,菜已经有点凉了,凉掉的鸡肉有点说不出的腥味。
她第一次对卓月说谎了。
苗桐不愿意说谎的。尤其是对亲近的人。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谎言去圆,最后只能让自己过得很累。
2
看她进门后一直没说什么话,脸色发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张阿姨说,外面这么热,这怕是要中暑啦。山上有野酸梅树,障碍已每年都要摘了腌几罐子酸梅汤。张阿姨做的酸梅汤是苗桐最喜欢的口味,非常酸甜爽口。
“不要给她喝冰的,来例假又要肚子痛。”白惜言给她倒了常温的,“也不要坐空调口。”
苗桐软软地看了他一眼:“没事,没那么脆弱。”
“你要记得你只有一个肾。”
“一个就够用了。”
白素从另一栋房子过来,看到苗桐来了,愣了一下,亲热地招呼她:“小桐怎么脸色这么差。”苗桐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外面太阳太毒了,有点中暑。”白素摸摸她的额头,“那可不能坐在空调口,是要生病的。”苗桐一下子就笑了,不愧是姐弟,总说一样的话。
在旁人看来还真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可有些东西是不能碰触的。三个人坐在一起,每两个人之间都有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说起来真是讽刺。饭桌上苗桐突然想起来前几日白素让她取个名字,说是老家有亲戚生了个孩子,姓白,是个男孩儿。
“对了大姐,上次你让我取名的事,我想了一个不知道好不好。叫夏生,白夏生。”
白素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白惜言,尴尬地说:“好好,先吃饭。”她私下拜托苗桐取名字,却没想到苗桐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事情。白惜言突然铁青了脸,重重地放下筷子,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姐姐:“怎么回事?!”
白素连忙安抚他,使劲拽着他的下摆:“不就是老家的堂弟生了个孩子叫取个名字,我就拜托小桐想一个。没有其他的。”她怎么敢跟苗桐说起孩子的事,白惜言不疯了才怪。他们之前也答应他,不让苗桐知道,而这个孩子的身份只能是抱养的。
白惜言只觉得头痛欲裂,心里堵得厉害:“还让不让人吃饭了!真是倒胃口!”说完离开餐厅进了书房。
苗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搞得莫名其妙,料想着是他们姐弟之间的问题,也没有过问。她晚上还要去趟仓库那边,吃过饭也就隔着门板和白惜言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后来她把这件事给忘了,更不知道白素家的户口簿上多了个白夏生。再后来,当苗桐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每次想到他,耳边都是一阵子喧闹的蝉鸣声。
罗佑宁的电话打过来,丝毫没有半分客气:“游乐场那块地皮,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源生的竞拍价。”
“他是个甩手掌柜,源生的所有工作全都交出去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电话那边的人倒是干脆,低低地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就算打听不到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有其他门路。”苗桐想起那个上了年纪的贵妇,除了她还有其他人,都是罗佑宁的门路。
“怎么不说话了?”
苗桐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罗佑宁啧了一声:“你就不能跟我说点别的?我们怎么也算朋友了吧。”
他们这算哪门子的朋友?也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苗桐只能说:“没什么事我急挂了。”口气硬邦邦的,没丝毫情绪。罗佑宁赶紧说:“好了,别着急,还有一件事。吴小芳派了人去你那里,你留意一下这两天进的新人。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你自己多注意。”
“她在我身边安排人做什么?”
“以前她不久干过这种事么,挖掘你不想被别人知道的隐私,然后想办法宣扬出去,搞得你名誉扫地。”罗佑宁冷笑,“你以为婊子还能派人来给你当保镖?”
挂了电话,苗桐正垂头沉默着,外面有人敲门,新来的实习生丛曼正抱着一堆打样进来:“苗总编,这期的打样责编已经看完了说没问题,您再过一遍,可以的话就签字送印刷厂了。上期封面印得太暗,印刷厂那边问要不要派人过去看样。”
“知道了,我会安排下去的。”
丛曼出门时,苗桐突然叫住她:“丛曼。”
“还有什么事?”女孩看着她,干干净净地带着点警惕,却没有什么恶意。
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呢,苗桐一下子泄气了,摆了摆手:“没事了,你去做事吧。”
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成懂得去怜悯和宽容的人了?
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过,对别人刻薄的人多半是被刻薄对待过,对别人残忍的人也多半是被残忍地伤害过,懂得怜悯和宽容的人时被人深爱过的。
她是被深爱着的人。
苗桐慢慢捂住眼睛,这就是她纵使隐藏在黑暗中对全世界撒谎也要抓紧他的原因。
白惜言没想到苗桐傍晚会突然过来,他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开心,他只要看着她团在沙发上抱着罐子一颗接一颗地吃腌酸梅,就能看上一整天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白惜言把空调又调低了一度,“我准备去山上的木屋过三伏天。酒店自从建成后,那木屋就一直闲着,我也没去过两次。酒店的医疗环境不错,也省得去医院来回跑。”
“那大姐和二姐呢?”
“我去哪里她们就跟去哪里。”白惜言添了一句,“烦得很。”
“你现在怎么这样,上次也是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火,大姐心里会很难过的。你不是最怕你姐姐们担心吗?原来那么听医生的话也是怕姐姐们整天在伤害提心吊胆的,现在怎么又让她们难过成这个样子?就算她们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是为了你好。”苗桐犹豫了一下,也就两秒钟,还是没忍住,“即使那个肾是我给你的,但没用的话就没任何意义。难道你想要的生活除了等死就别无所求了?你这不是想要自由,你就是在报复。”
白惜言站起来走到窗边,又走回来,来来回回的,像个精神病人。报复?她竟说出报复两个字。全世界都是好人,只有他一个人是坏人。他突然觉得伤心,双眼藏进垂下的阴影里,说:“好,你这么想我也可以,反正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好辩解的。”
他这么说,苗桐反而难受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缓和。
其实白惜言的脾气并不好,他那帮子常来往的朋友都知道他惹不得,不高兴了,就不咸不淡的一张脸,那眼皮儿不轻不重地撩着你,双唇吐出几个字就让人火烧火燎,才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两个人干坐了半晌,苗桐看他恹恹地翻着资料,突然有几页滑到地上,她捡起来,竟是游乐场那块地皮的竞标书。
白惜言从她手里拿过来,将资料随便一整理,往茶几上一扔,口气仍然不善:“你该回去了,我打电话叫小莫来接你。”
“惜言,你别生我的气了。”苗桐抓住了他的手腕,“刚才是我错了。你才不是什么坏人,反正对我来说不是。”
“不,你不懂,现在顺其自然对我才是最好的。换肾没有那么简单,我没理由做这种类似于赌博的事情。现在无论如何你还在,如果像以前那样你知道我好好的,你会来找我吗?你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病了,你觉得你要报恩。”白惜言看着她,想起他在外面还有个见不得人的孩子,觉得口腔里苦涩得厉害,“而且,时间长了,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倒不如......好聚好散。”
什么叫好聚好散,这算哪门子的好聚好散。苗桐一下子想要跳起来,可她从来没那么激动过,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激动的表情,只是怔松半晌,跟大梦初醒似的,手指都在发抖。这颇受打击的样子让白惜言很心疼,他不该说这些话的,明明知道苗桐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