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莫靖言抬起头,神色间有些落寞,“算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邵声抬了抬下巴,“既然都来了,你还是进去等老傅吧。”
“不要……楚师姐也在吧……”
邵声失笑,“你还别扭呢?如果老傅留在队里,楚羚就得学会接受现实。回头我和她说说,如果你们俩再这么别扭,让老傅很难做,他就只能走人了。”
莫靖言心中温暖,由衷说道:“师兄你真是个好人,祝你早日‘脱光 ’!”
“你烦不烦啊,脱不脱关你什么事啊!”邵声笑骂一句,骑车远去。
训练已经基本结束,几位队员正在整理装备。何仕在斜壁上尝试一条新路线,在难点力竭脱手,怪叫一声,向下冲坠了数米,打保护的楚羚也被吊得双脚离地。她笑声清脆,“你可真是个大秤砣!”
莫靖言走到岩壁旁,四下张望,寻找着傅昭阳的身影。认识她的老队员经过,招呼她道:“莫莫来啦,傅队在后面清点装备呢。”
她点点头。楚羚听到,远远地望了她一眼。莫靖言客气地笑了笑,一瞥之间,觉得楚羚戴的手套颇为眼熟。她不禁走近两步,仔细辨识,似乎是自己去年送给傅昭阳的生日礼物。
莫靖言皱着眉头转到岩壁后侧,傅昭阳正在翻查往年的装备清单,和保管员核对报废品数目。她摆摆手打过招呼,坐到一旁的海绵垫上。傅昭阳的书包就在手边,莫靖言知道他的眼镜盒放在最上层,忍不住摸了出来。她视力尚可,傅昭阳备用的眼镜也不过二百度,一般只有坐在阶梯教室后排或翻查资料时才戴上。此时莫靖言不过想看得更真切,楚羚是否戴的就是自己送出的礼物,还是仅仅颜色相仿而已。
打开眼镜盒,在两只镜片中间,米黄色眼镜布妥善地裹成一小团,莫靖言拿出来,一层层展开。一截深棕的绳头露出来,随之呈现眼前的,正是那枚刻着“谦谦君子”的墨绿色方牌。莫靖言心口像被锤了一下,一言不发将小牌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忽地站起身来向大门走去。傅昭阳在身后喊了两声“莫莫”,她听到后反而加快脚步,经过楚羚时她很想大声质疑,但看还有那么多队员在场,嘴唇翕动,还是忍了下来。
傅昭阳在操场边追上她,轻轻捉住她的胳膊,问道:“冷了么?去吃麻辣烫怎么样?”
莫靖言沉着脸,略带委屈地低声问:“我的手套呢?”
傅昭阳牵起她的手,笑道:“小迷糊,你的手套不就戴在手上么?骑驴找驴。”
“我是说,我送给你的那副呢?”
“哎呀,差点忘了。”他转身跑回岩场,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副绒线手套。
莫靖言接过来,摘下手套轻轻摩挲着,掌心已经起了一层绒,磨损的厉害。
傅昭阳看她神色不快,解释道:“今天劳保手套用完了,装备处还没买到新的,这不是要先锋保护么,大家都把自己冬天的手套拿出来了。”
“我送的礼物,就给人家随便用。”莫靖言扁着嘴低下头来,又抬眼看他,“人家送的礼物,就当宝贝似的收好。”
傅昭阳愣了愣,“什么宝贝?”
“‘谦谦君子’,在你眼镜盒里。”
“莫莫,你总得让我解释一下吧?”傅昭阳反而笑了,“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不开心,我下午去了实验室立刻就解下来。毕竟是人家送的东西,不能扔到实验室里吧?我就顺手收到眼镜盒里了。后来就一直放在那儿,你不说我都忘了。”
“包得可真是仔细呢。”莫靖言撅撅嘴,拿手套在傅昭阳身上拍了拍,“这回不能算我小心眼吧?”
“对不起莫莫,最近队里还得忙一阵时间,我本答应你……”
“算了,已经拖到现在了,再久一点也没关系。”她淡淡地回道,“什么事那么棘手?”
“一时也说不清。”傅昭阳爱怜地拍拍她头顶,“小孩子别担心那么多了。”
如果在平时,莫靖言一定将这当做他对自己的宠爱,但今天听到耳中却格外别扭。她答话语气里不觉也带了不满,抱怨道:“为什么你可以和楚羚说这些,她就不是小孩子了?也不过比我高一个年级而已。”
“她……对队里的情况比较了解。”傅昭阳蹙眉,“怎么,还生气呢?”
二人已经走出运动场,莫靖言看周围没有攀岩队的成员,在路口站定,“我不是生气,是难过。这一段时间,你在忙什么,担心什么,别的女生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没办法帮你解决问题,但哪怕让我和你一起担心也行啊,可你总说我是小孩子。”她顿了顿,“我总觉得,这一段时间里,我就是你生活中的局外人,连你的生日聚会我都不能出席。”
“你还在在意这件事?”傅昭阳拂了拂她面前垂下的长发,“当时你不是说真没事儿么?下次不管什么聚会,我一定带你去啊。”
他依旧平静如常,莫靖言心中更加不快,语气激动起来:“我不是生气没能去吃饭。而是她送了你礼物,你好好存着,就算是随手一放,也包裹得那么妥帖;但我送你的礼物,就随便拿去给别人打保护,一点都不珍惜。那,那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啊!”
傅昭阳立在原地,依然那么安静,只是眉头轻蹙。一阵秋风吹过,枝头跌落了几片枯叶,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了这沉默。他缓缓说道:“莫莫,我从没有把这些礼物的意义和感情联系起来。你要相信,我最珍惜的人,是你。”
“那楚羚呢?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再和她走得那么近了?”莫靖言微扬了头,“那次她得了全国冠军,庆功的时候……是她主动拥抱你吗?你也没有拒绝,是吗?你知道现在周围有人怎么说,他们问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那我呢,我算什么呢?”她声音哽咽,呼吸也不平稳。
“你是……”傅昭阳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她的胳膊。莫靖言扬手甩开,转身快步离去。她多希望听到他追跑过来的脚步声,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温言安慰。
然而,他没有。
莫靖言忍不住轻声啜泣,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
第二天是周六,莫靖言一天没课,她早晨起来的很早,但恹恹地不想出门,于是倒了一杯水放在手边,拉上床帘躲起来看书。梁雪宁选了邻校的公共课,一早便要出门,她下了楼又翻身跑上来,隔着帘子低声唤着:“莫莫,刚刚看你起来了是不是?别睡啦,傅队在楼下等你呢。我问他怎么不打电话,他说怕吵到大家休息。”
“谁说他是来等我的,让他站着吧。”莫靖言说着,还是摸到衣服,一件件套上。
“呵,不像你平时的语气呢。”梁雪宁想到她昨天回来时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道,“我看傅队挺有诚意的,你不赶紧下去,小心被别的姑娘领走了哦。”
“我看也快了。”莫靖言扁了扁嘴,“还麻烦你跑上来一趟。我这就下去。”
秋天的气温多数依赖阳光的温度,早晨有些阴,刮起了北风,和前几天中午相比温度直坠而下,仿佛两个季节。傅昭阳站在日渐凋敝的灌木篱笆旁,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围巾绕的密密实实。莫靖言低着头蹭到他面前,扭着脚尖,不知如何开口。
“这条围巾真的很暖和呢。”他缩了缩肩膀,“早上还真有点冷。”
“现在知道围巾好了?”莫靖言撅着嘴,“你穿得还挺多。”
“因为,不知道要在这儿站多久啊。”傅昭阳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走啊,去吃早饭吧。”
“不给。”莫靖言摇头,飞快地打了他掌心一下,“在大家心目中,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谁是大家啊?”傅昭阳笑了一声,“少爷昨天说了,那是一小撮破坏安定团结的反革命分子。”
莫靖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干嘛,你还去找军师了?我问你的问题有那么难回答么?”
“当时我不是不解释,而是觉得说的越多,越像在掩饰什么。因为那些事我都没往心里去,你忽然提出来,我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可说明的。”傅昭阳捉住莫靖言的手,她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抽出手来。他继续说道:“我手边的事情已经陆陆续续转交给别人了,过几天我就正式从队里退出来。”
“啊……你们队里的人,如果知道原因,大概会恨死我吧。”莫靖言低头,心中为他惋惜,一句“你不要退队了”几乎脱口而出,但又难免犹豫,只怕一松口,就为他和楚羚制造了更多相处的机会,早晚有一日祸及自身。她两相为难,仍然觉得不安,但此时又不想继续深究。傅昭阳已经放低姿态做出退让,她又有什么理由将以前的陈年旧事一件件翻出来向他求证呢?
想了半天没有结果,听到傅昭阳温和的声音问道:“在想什么?还有什么希望我做的?”
她仰起头来,望着他,想了想说道:“那……带我去吃水煎包吧,我饿了。”
傅昭阳失笑,握紧她的手:“好,其实我更饿呢。”
傅昭阳在队里的时间明显减少,那块“谦谦君子”的水晶方牌也不见了踪影,然而楚羚、攀岩似乎也成了他和莫靖言之间避而不谈的话题,有时话语间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停滞,像骑车通过学校里的减速带,慢下来,轻轻一震。他倒是有更多时间陪着莫靖言去自习,依旧和以前一样,她做题的时候他便看书,做着做着她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中间醒过来,朦胧间看见傅昭阳望着窗外,目光越过枝叶零落的树梢,投向岩壁的方向。和记忆中那幅暖黄的画面再也不同,那时他翻着书,微笑着看她,低下头来在扉页上写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时光依然安静,然而心境却已经不复当时的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