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生一直很欣赏莫大,但欣赏莫大的女生太多了。”她怅然说道,“但是你知道么,她之所以和莫大熟悉起来,就是因为那天晚上,‘三剑客’从小酒馆回来,又坐在学校里喝啤酒。她恰好路过,坐下来安慰莫大。他们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莫靖言忍不住“啊”了一声,喃喃道:“这也太巧……哦,不,太不巧了……”
楚羚略带悲凉地“哼”了一声:“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不知道还可以和谁说。我永远不会告诉左君,我相信,你也不会告诉她。但,我又隐约有些不甘心,我总希望,有人能告诉莫大,他错过了什么。我也希望有人问问他,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莫靖言试探地问:“你觉得,我应该告诉靖则哥?”
楚羚摇头,“我不知道。对于感情这种事,我什么都想不明白。”她回身望着莫靖言,目光中有悲哀,也有不甘,“得到或者失去,就是机缘吧,和什么默契、了解、志趣相投,都没什么关系吧。”
她泫然欲泣,“我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你可以么?什么攀岩队,什么当队长,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但是你呢,是你要求他退队的,是不是?”
莫靖言一时百口莫辩,分不清起因结果,只是呆愣在原地,看着楚羚转身跑开。她心中千头万绪,凌乱不已。相知相爱不仅单凭感觉,是否也要有些相守的运气?为什么一份感情一定要如此错综复杂,不能简简单单凭心而行?如果只是有付出感情而不得回报的伤心也就罢了,为什么此外还要有擦肩而过的惋惜和遗憾?是他们不够幸运,还是不够勇敢?
这些问题堆积在莫靖言心中,她很想对谁一吐为快。沿着林荫路一直走到操场,尽头的岩壁静默地矗立着。她略一迟疑,推开铁丝网大门迈了进去。
场内空无一人。莫靖言绕着岩壁走了一圈,不时抬头看看半空,都没有半个人影。她有些失落,在大屋檐下方的海绵垫上躺下来,仰望着幽蓝深邃的夜空。
她想起刚见到左君时,周围的师姐打趣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起她飘逸地写着大字,低头时娴静美好的身影;想起兄长淡淡地说,“感情也要讲天时地利,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想起楚羚的凄恻不甘,“得到或者失去,就是机缘吧。”而这一切,是否只源于那一晚的错过?如果当时陪在大哥身边的是左君,是否一切都不一样了?
想着想着,莫靖言不知不觉竟流下眼泪来。这是她从小到大,在小说影视之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面对所谓“造化弄人”。
正低声抽泣着,传来踩在碎石子上的脚步声。她连忙抹了一把脸,飞快地坐起来。看见面前正是邵声,不禁破涕而笑,说道:“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他一怔,“你在等我?”
莫靖言点了点头,“你怎么才来?”
“我跑步去了啊。”邵声坐在长椅上,解着鞋带。
“操场上没有人呢。”
“我都是绕着校园跑,不喜欢跑操场。”看到莫靖言要过来,邵声挥挥手,“喂喂,离我远点。我可脱鞋了啊。”
莫靖言喏喏地退回去,“你还要换了攀岩鞋继续练习啊。”
他点点头。
“今天别爬了。”她拍拍自己身边的垫子,“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你怎么了?”邵声察觉到莫靖言的反常,凑过去,看见她脸上犹有泪痕。他单膝跪在垫子上,微笑道,“小小的红豆妹,你是怎么了?”
莫靖言想起《纵横四海》里哄钟楚红开心的发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样才好么。”他大大咧咧坐下来,“知心大哥来啦,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莫靖言心想,左君喜欢莫大的事情,想来攀岩队众所周知,也不算自己泄露朋友的隐私。于是她便将最近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她叹气:“你说,我要告诉靖则哥么?我说什么呢?还是我应该追问,他当初到底喜不喜欢左君师姐?”
邵声想了想,说道:“莫大当年,很欣赏左君,说她秀外慧中、外柔内刚,还有别的女生所没有的婉约气质。”
“那就是有好感咯。”
“有好感,喜欢和爱是不同的,”邵声笑了笑,“而这些,和能否在一起,更是不同的。”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莫靖言嘟嚷道,“有好感就会喜欢,喜欢久了就会爱,然后就在一起,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喜欢一个人就告诉他,他答应就答应;不答应这件事情就应该当做历史翻过去。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呢?”
邵声呵呵地笑出来,感慨道:“莫莫啊,那完全是因为,你的生活很简单。”
莫靖言白他一眼:“你好复杂么?你有很多女朋友么?”
“那是因为我……”邵声顿了顿,夸张地笑了两声,“比较聪明啊!”
“想说我笨就直说!”莫靖言撇撇嘴。
邵声大笑:“你啊你,也太多愁善感了,替别人担忧。看三国,掉眼泪。刚才吓我一跳,以为你又闹什么别扭了。”
“我还能闹什么别扭?”莫靖言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手乱画,“反正你说的么,我还能参加老年组比赛。”
“又有新队员加入了,时间还真是过得快啊。”邵声仰天躺倒,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有几个基本素质还不错。”
“有我好么?”莫靖言拍拍胸口。
“别自大啦。”邵声失笑,“是谁趴在墙上,脑门都要把墙撞漏了,说‘冲动是魔鬼’。”
“不许取笑我!”莫靖言微窘,“我怎么知道你在我后面啊。还有还有,你还穿着个什么‘军民鱼水情’的背心,骑着保卫处的三轮车。我一直以为,以为你是门卫呢。”
邵声乐不可支,“我不在你身后,你是不是挂在上面不下来了?再说了,你把我当门卫,是你的糗事,还是我的糗事啊,还拿来说?”
莫靖言也笑了出来。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啦。”邵声温言安慰,“以后你会看到很多类似的事情。不要为别人担心,这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珍惜你自己所有的,快快乐乐,就是最重要的,知道么?”
莫靖言点了点头。她回身看看岩壁,忍不住有些技痒,软言央求道:“邵声哥哥,指两条抱石线吧,有趣点的,别太难。我好久没爬啦。”
邵声摇头:“要求还真高,还得有趣,还不能难。”他指了指斜壁上几个岩点,“这些有粉笔标识的,是我白天给新队员画的练习线。平衡动作比较多,还有点考验柔韧性,他们都没完成。你试试看?”
莫靖言欢快地应了一声,简单活动了关节,看好路线,伸手抓住起点,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果真如邵声所说,这条路线很多处要身体紧贴岩壁保持平衡,还有大距离的上高脚,髋关节不灵活的还真是难以完成。但这些对她都不是难事,莫靖言一举攻克,轻松地跳到垫子上。
她心中喜悦,下巴微扬,笑道:“怎么样,我基本功还不错吧。”
“那当然。名师出高徒么。”邵声走过来,“我再指一条线给你。”
“谁是我师傅啊?”莫靖言嘻嘻一笑,“我才没承认呢。”
“还笑,脸都花啦。”邵声点点她的鼻子,“你是用这儿保持平衡么?蹭了好多粉笔灰。”他抬起手,在她鼻梁上擦了一下。
莫靖言站在他身前,呼吸忽然一滞。他的拇指肚在岩壁上磨得粗糙,划过鼻子后粗粝的摩擦感却久久不散;食指轻轻搭在她脸颊上,无意间的触碰让她轻声倒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下午电影中的画面,低矮的云朵,宽旷的河口。
此刻站在面前的这个男生,挺拔高大,宽阔的肩膀,领口隐约露出锁骨的形状。他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刚刚跑完步,汗湿的T恤贴在身上,腰身狭窄,小腹平坦。他身上没有恼人的体味,但是运动后蒸发的汗液让他周身笼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压迫感和神秘感混在一起,让人想要退缩,又忍不住要贴近去一探究竟。
这氤氲的热气让莫靖言脑海中浮现出影片中颓靡溽热的热带影像。她低下头,目光无意扫到邵声的长腿,就想到室友说的那句“经常锻炼的男生,身材应该不错吧”,忽然记起某一次邵声沿着顶绳从半空滑落,赤着膊,肩背上大理石雕像一样肌理分明的线条。
莫靖言心中慌乱,腾地红了脸,暗自庆幸天色晦暗,邵声应该看不清。她暗自抱怨了一百遍,心想,以后可不能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电影了,一脑袋的奇怪念头。
邵声擦了两下,面前的女生忽然低下头不说话了,神态间还带了些忸怩羞涩。他一愣,手停在半空,忽然也忘了言语。两个人僵持了半天,他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要熄灯了,快点回去吧。”
莫靖言如获大赦,“哦”地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邵声低头看了看手,似乎有什么从指间倾泻流走,他只能虚空地攥着拳头。回身望了望暗影中的岩壁,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满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