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看着这一幕,也一动不动,满脸沉哀,无限感叹。
这世上,莫若一个“情”字最难解。
纵你惊才绝艳,天之娇子,亦或强权高位,万人之上,皆不过困缚在这一字之间。
“亚夫——”
男人突然抬起头,一箭步出,夺过了十一郎手中的武士刀,众人早已让开,给了男人瞬间突入的机会,雪亮的刀峰掬着冷冷月华,寒光一绽,狠狠落下。
刹那间,一声凄厉的惨叫直射长空,久久不歇。
天中月子,悄为一抹血云掩去。
……
汽车的引擎声迅速远离,长藤家终于平静下来。
院落中,长藤光一用衣袖紧紧摁着妻子的伤口,却很快浸透了整个袖子,急声呼喝着府中仆人备车,就要抱起人去医院。
还未离开的野田澈上前一步,挡住去路,看着满脸是血的女人,眼底也闪过一抹悲悯,又迅速按下,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那女孩?因为她给我的第一眼感觉,就像当年初识的你。那时候,我的眼里,你就是最完美的天使。
可事实上,你自私又虚荣,偏偏又胆小懦弱。轻悠她不一样,她是真的心性单纯,善良,孩子气。轻悠她并不傻,她很聪明。就拿她曾屡次在亚夫眼皮子底下逃跑来说,就这一点,她也比你有勇气,有胆量。换做你,你敢么?
亚夫的选择没有错,亚夫没有爱错人。而我,也要感谢她,终于让我走出你这个女人带给我整整两年多的阴影!而你,能嫁给光一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你的幸运!”
说完,野田澈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东堂雅矢脸色一片铁青地看了他们一眼,也一声不吭地走了。
柏原康急忙追上两人,出了门才发现清木义政还没跟上来,有些奇怪,正待回头时,却见人已经追来。
只是他们都不知,清木义政在众人都离开时,对长藤光一夫妇说了一句话。
“这一刀,你们应该明白。这孩子,不能留。你们马上去做个好点的洋大夫,将人做了,以平息那个人的怒气。否则,就不仅仅是毁容那么简单。”
“清木少爷……”
长藤光一颤声求唤,但那位模样清秀、气质在几人中最为温文儒雅的男子,面无他色,眉目间一片清远疏冷,清辉从他秀致的侧脸上轻轻洒下,他双手笼在袖中,长身玉立,却给人极冷酷无情的感觉。
“如果还想保住你们目前的生活,就彻底打消到京都的念头吧!现在时势未明,京都那边还将有多大异变,亦未可知。若不想那人再生杀念,最好安份守己地过日子。否则,没有人还能保你们长藤家相安无事,就此绝了那将军之血脉。”
长藤光一吓得浑身一凛,再也不多说。他怀中,一只眼眸从开裂的血肉中瞠大,那里只余惊恐。
……
医院
经此一遭,轻悠的情况似乎更糟糕,专门调来的精神科医生说若再维持此种精神状态,就有可能再无法恢复正常,彻底崩溃。而今之计,只能静心休养,不能再受任何大刺激。
医生走后,织田亚夫静静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儿,小小的一团掩在苍白的被子下,虚弱瘦小得仿佛就要消失掉。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没有握她露在被外打点滴的手,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抚她的脸,没有低声忏悔他的过错,没有一再乞求她的原谅。
窗外的光线,由明变暗,又由亮转黑,长长的方格影在地上走过一个又一个扇形区间,椅子上的男人看着医生护士时进进出,也没有动一下。
没有人敢看男人一眼,有小护士偷瞄一眼后,回头便对着要好的同事抹眼泪直哭。
如此,走到七夕前的最后一日。
十一郎将荻宫老总管松下发来的电报,交到了男人手里。
并说,“主子,特快火车的专门包箱已经准备好,医生护士也已经配选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过了许久,久到十一郎以为会像之前三天两夜一样,男人不会再给他任何回应了。
却突然有了回应,“就,按你的安排,回宫。”
男人抬起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粗砾石狠狠磨过,十一郎知道那是因为他已经三天两夜,滴米未进,滴水不粘,更不眠不休,那黯晦而空洞的黑眸中,布满了红血丝。
十一郎心中一恸,立即接过电报纸条,将之烧掉,别脸抹去了眼角的水良。
这么多年,除了紫樱殿下去逝那次,他再也没见过主子像现在这般悲戚,失魂落魄。
只有他知道,其实主子并不比床上的女孩好多少,主子心里比谁都苦。
世主,再坚强伟大的人,有谁能逃脱情之一字的折磨?
主子向来为世人道其冷酷无情,却无人知道,这样的无情,皆因情根深厚,世上独一。
终于,这天下午,轻悠醒了。
织田亚夫下令,回京都。
隔日,便是普天同庆的七夕乞巧节,亦即光德亲王与出云公主的订婚吉日。
……
嘟的一声汽笛长鸣,黑亮新整的火车头上,钢铁烟囱吐着白腾腾的烟雾,轰隆隆地飞驰而去,长长的车身很快消失在蜿蜒徊行的山麓中。
与此同时,长崎繁忙的港口码头,又如往常一般,迎来一艘又一艘满载着货物,和乘客的远洋轮船。
“安德森,我的老朋友,这次你真的太出格了。那位亲王殿下向来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这次能留下你一条命都快把我的头发给掉光了。你回荷兰后,最好……”
大使絮絮叨叨地责怪着安德森,安德森连声应谢,这脸上又新添了几笔伤。
而在他们身后,警察处长派出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仗势不用解释,就能理解大使先生心中的郁闷有多深沉了。
临到船头横桥边时,安德森取下绅士帽,同好友做最后的挥手道别。
命运在这一刻,突然给人杀了个回马枪。
恰时,这船上还有不少客人正在下船,且此船正是从亚国开来,历时四天三夜,终于到港。一个身着西式斗蓬衫、斗戴礼帽、已经有些年纪的男人走了下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相当俊秀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银金色西纹镂花的怀表,表盖弹开,他定定看着盖上内嵌的一张黑白小照片,目光柔和,却拧着眉心。
不想安德森大夫这方正在大手挥帽,一个回荡,恰恰撞掉上了男子的手。
怀表脱手飞出,就顺着脚下的铁板桥滚走,眼见就要飞落桥下,掉进海里可就真个不好寻了。
男了吓了一跳,抢身去抓表。
安德森距离最近,急忙扑上前,一巴掌拍住了表链子,表身半悬在空中轻荡,生生吓出一身汗来。
终于救回了表,安德森在大使先生的又一顿白眼中,将表递还出去,“真是太抱歉了,刚才没瞧见您,这表还在走,应该没问题。如果……咦,这是轻悠?”
安德森最后几个字是用汉语念出,立即让两人惊目相看。
那年长男人立即抢上前来,伸出右手,问道,“您好,在下轩辕清华。请问先生名号?怎会识得我小侄女儿轩辕轻悠?”
☆、69.爱上爱,爱上痛1
哐嚓哐嚓的火车轮转声,隐隐地从紧闭的窗外传来。
身下虽垫着又厚又软的床襦子,轻悠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她知道自己正在火车上。很安静,那个男人就在她身边,将她半拢在怀中,不时能听到一声书页翻动的声音。
一切仿佛又恢复到曾经两人相处的片断。可她很清楚,这表面的平静都是假象。
为什么都这样了,他还要带她回京都?
这是男人不愿认输接受现实的自大吗?
对呵,以他那么狂妄自负的性子,怎能接受一个女奴的反抗和无视,他的征服行动没有获得圆满成功,就不会有放弃的一天!
不管如何,这都与她无关了,她也不要再去猜测他的想法了。
沿途,男人不时会探探她的额头,唤人进来换点滴瓶,偶时还会问她口渴不渴,没有她的回应,他也会给她喂水,她能听到他一直在身旁走动。
虽说是开往京都最快的列车,沿途仍需停靠几站,每当火车停下时,他还会絮叨几句,报站名,或讲几句该处的特色趣味,或提示还有多久就要回到京都。
当到达京都前的最后一个站时,十一郎来叩门,他终于离开了。
这时,她睁开了眼,看到虚掩的车窗外,阳光亮得刺眼,她眨了眨眼才适应了光线,然后慢慢撑起了身子……
……
隔壁车箱中,织田亚夫看到新派来的无线电报内容,一把将纸条揉碎了。
十一郎看着那倏变的脸色,心下突突一跳,直觉不安。
织田亚夫负手立在窗边,看着外面来往的人群,古井深潭般的眼底,有黯波低徊萦转,漂亮的额角隐隐有青影浮跳着。
突然,他浑身一震,咒了声“该死”,就朝大门冲了出去。
十一郎吓了一跳,转眼就看到主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车窗外,朝人群的逆向跑去。
他急忙追出去,便撞上从对面车箱里出来的护士,慌张对着他大叫,“先生,小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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