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挣了几下,终于从泥坑里探出一个头,脸上全是污泥,身上昂贵的套裙也早已不复原色。
一种难言的凄凉感扑面而来,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夜风狂暴,原野里风声、雨声不绝于耳,每每触及耳膜都振聋发聩。瞿云舟很想爬起来,却不管怎么用力,总是差那么一点。她正恍然出神,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她发怔地抬起头,暴雨中的青年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帮她挡住了不少风雨和落叶。和初见时一样,依然是那张苍白干净的素颜,精致地难以描摹,淡漠的神情,从容的姿态,眉宇间却有种淡淡的忧愁。
瞿云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他,还被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刻。仿佛不想在陌生人面前丢脸,她猛地爬了起来,却着力不当,一个趔趄又摔进了深坑。泥浆四溅,弄脏了他黑色的外套。
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更加无地自容了。好在这次爬起来的时候,终于没有再摔下去了。
雨势变小,渐渐有收住的趋向。他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色,默默把伞往她身旁移了下,沉默地向前走去。
瞿云舟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气氛沉默地有些尴尬。
“……我们在云台墓园见过,你还记得吗?”想了很久,她似乎只能想出这么一个弱智的话题,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嗯。”
这是瞿云舟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和想象中的沙哑、低沉不同,非常干净的声线,仿佛清水扑面而来、青山遥遥在望的一种极致宁静。
“……你怎么会来这儿?”
“……迷路了。”
“……我也是。”她又接了这么一句,便感到力不从心。他仿佛极少与人打交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虽然不像狂风暴雨般冷厉,却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瞿云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道,“谢谢。”
“举手之劳,不用,换了别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听了之后,多少还是有些挫败的。至少在墓园也见过一次,不用把她忽视到那种程度吧?
大多数时候,瞿云舟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长得不是很出众,但有时候也会自信心爆满,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这么多年了,她也被至少三四个男孩子追求过,即使不喜欢她的人,看在她家世的面上也不会这么无理,她还没有一次被忽视地这么彻底。
也许是虚荣心作祟,她的心里有些许的不忿,暗暗啐了一口。
她忽然在原地停下来脚步。
他也随之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之前的恐惧、紧张等等情绪忽然在顷刻间全部烟消云散,她憋着口气,对他温婉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今天我都要谢谢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姓薛。”
她扬眉伸出手到他面前,“瞿云舟。”
他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闪过一丝难得的清浅笑意,伸手和她轻触一下,“薛长风。”
她皱眉思索了下,“‘长短’的‘长’、‘风雨’的‘风’?”
他点点头,“对。”
瞿云舟富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要笑出来。明明是那么秀丽淡然的一个人,却取了这么个名字。
“你笑什么?”他仿佛有些不解,看着她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询问。
“……没什么。”瞿云舟一本正经地清咳了两声,笑着蓦然转身,走入已经慢慢收住的雨势里,天地间一片空旷,连带着擦过耳边的风都变轻了很多。
薛长风有些莫名地看着她的背影,蹙眉深思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觉得好笑。
☆、20二十.夜谈
二十.夜谈
这个夜晚,两人几乎是在黑暗和风雨里度过的,等到他们走出那片原野,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般的白色。
面前不远的低地处有个小城镇,一溜的青砖瓦房,沿着两米宽的街道不大整齐地排列着。朝阳穿透林间的晨雾,在破碎的水泥地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辉,“咔咔咔咔”几声有节奏的声响,一家蛋糕店店铺的木板门被老板一一拆下来,像往常一样叠放到门槛上。
“这年头的生意真不好做,现在人都喜欢去大城市里定做什么慕斯蛋糕。见鬼的,不都是奶油加上鸡蛋,有什么区别?那玩意又贵又不好吃,我这蛋糕32寸的只要20块。一个个脑子都秀逗了,睁眼瞎!”老板打着哈欠在门前抱怨。
旁边一家卖酥油饼的店铺里,有个刚刚买菜回来的大妈挎着竹篮大笑,“得了得了,就你那手艺,那蛋糕出炉后奶油都硬掉了,谁愿意去花那个冤枉钱来买!”
“你说什么……”
两个人就那样站在大街上吵起来,左邻右舍忙着来劝架,好不热闹。瞿云舟把这一幕收入眼里,无奈地笑着摇头。
转头看见薛长风在看她,笑着为他解惑,“像这样的村庄里,邻里间吵架是常有的,你没有见过吧?不过不用担心,过一会儿又会和好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出神,仿佛想到了什么,她也不在乎,说,“你饿了吧,我们去找点东西吃。”
他们在一个弄堂里找到一家馄饨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因为现在不算早,也远远不到中午用饭的时间,吃的人比较少。
瞿云舟和薛长风都喜欢安静,这样的环境恰到好处。
煮面的大锅是安放在露天的,老板在门前把馄饨全部倒进去,用大汤勺搅了搅,接着又在碗里放好调料,只是一会儿,就熟练地把馄饨捞了出来,端到桌上。
馄饨的香味扑鼻而来,瞿云舟食欲大振,用勺子舀了只送到嘴里。因为太过心急,嘴唇被烫了一下。
“小心一点。”薛长风说道。
“谢了。”瞿云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饿了……你也吃。”
馄饨的味道很不错,既有香油味又有葱味,像极了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吃的味道。瞿云舟苦笑了一下,最近总是多愁善感,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神经太过紧绷的缘故,一旦放松下来,就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困扰着她。
她也希望自己能变得一直刚强、一直淡然,但总是事与愿违,自己的性子,可能还要磨练很久。
“薛长风,你也是去沿海的C镇吗?”瞿云舟问道。在这一带的海港区,去那个地方的人总是特别多。因为没有其他的好去处以悦身心,所以不管是出差办事、还是旅游赏景,都会选中C镇。
“有一些事情要办。”
“真巧,我也是。”
听到这样的话,他有些惊讶,瞿云舟一下子就读懂了他的眼神,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心里有些不大高兴,不由说道,“你不要小看我,谁都是从一些小事做起的。我现在虽然只是跟着别人去历练,做个跟班,但以后就不会只是个打下手的了。”
“……祝你好运。”
一番谈话下来,瞿云舟发现,其实他也不是表面上那么难相处,只是不善言辞,有些沉默寡言罢了。
傍晚的时候,他们找到了巷尾的一家小旅馆,但是被告知在装修,只有一个空房间。这样的小镇本来就没什么旅客,附近的旅馆更是屈指可数,错过了这家,可能就再也碰不到了。瞿云舟为难地看着他,见他面色也不大自然,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老板娘在柜台上对他们挤眉弄眼,伸着涂满紫红色指甲油的手,“看你们也是郎才女貌,干嘛计较这些?反正以后也迟早要结婚……”
看她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瞿云舟脑门上的汗滴下来了,操起钥匙走进旅馆。
这是间老式的旅馆,地上还铺着五彩的砖石,走廊两面的墙壁已经泛黄,房门打开的时候也发出“吱呀”的声音,瞿云舟顿时想起了恐怖小说里的情景,在门口伫立了很长时间。
薛长风居然也没有催她,就那样跟在后面等她。
瞿云舟反应过来的时候,颇为歉意,忙进门去。
房间也很狭小,靠墙面的地方安放了一只大床,铺了白色的床单,旁边是电脑桌,可惜没有电脑。
洗好澡后,两人各寻了床的一角坐下来,气氛十分尴尬。本来就不是很熟的人,还是异性,瞿云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困窘,在脑中安排着措辞,张了张嘴,他已经开口道,“我去那边。”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抱了条被子到角落里打了地铺。她更加不好意思了,“对不住……”
“没有关系。”他的神色还是很平淡,看不出喜怒,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但愈是平淡,瞿云舟心里就越有一种负罪感,总觉得自己占了他的便宜。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脱口就道,“上半夜你在下面,下半夜我在上面吧。”
他一脸怔住的样子。
“哦不……是我在上面,你在下面……啊不……其实你在上面,我……”她一着急,就越描越黑,面色涨得通红,猛地转过身去,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