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国公语气平平:“夜已深,九殿下深受陛下宠爱,勿让府中丧气冲撞玉体。”
听出逐客之意,紫衣王侯也不好再逗留,告了辞便离去。
“殿下……要不要去查明那人的底细?”
谋士担心的就是这个,这叶家小小姐,年幼时就是出了名的任性不服管教,如今若是在外面心许了白衣,想必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靖国公府不同别的世家大族,对儿女姻缘从不作约束,到时落得一个逼迫靖国公孤女下嫁的罪名可是得不偿失。
紫衣王侯自持气度,摇头道:“我敬慕此女,并非一时兴起作非非想。我看人眼光一向不差……那人也是君子坦荡荡,你我又何必作了小人,反而落了下乘?”
“殿下说得是。”
……
龙牙骓,便是靖国公战马,世间仅此一匹,以生肉为食,以烈酒作饮。
想来,也有十年了。
它老了,但依然神骏,见惯了战场血色的眼睛,早已化作了玛瑙似的血红。
对它来说,主人不是主人,它只有兄弟。
它重伤,背着兄弟的遗体,从刀光剑影里以獠牙杀出血路。
而现在,它也是为了兄弟,只能躺在马厩中,血瞳无神地看着远处飘摇的白幡。
叶玑罗知道它的焦躁,一遍一遍抚摸着它还带着沙子味道的鬃毛。
“龙牙,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等?”
龙牙骓轻嘶一声,它的獠牙断了一个,是那时咬断敌人钢刀太多而断的,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一路凯旋,十万军人,无一人嘲笑它。
东方独幽看着这匹老马……他很少对凡人产生敬佩,如今这一个未曾谋面的凡人,一匹凡人的凡驹,却是让他觉得,无从挑剔。
“我爹当年第一次抱着我骑它,就把它当养我一样……有时候还更上心些。”叶玑罗熟练地给龙牙骓撒上伤药,这伤药极烈,马儿却是因为疼痛,反而比之刚才更显生机。
“你想让它出去跑?”
叶玑罗点点头,推开马厩的门,龙牙骓随之挣扎着站起。
“龙牙和我们家的人一个脾气,就算死,也不会困守笼中。”叶玑罗知道龙牙救不回来了,眼神黯了黯,
“龙牙,走吧,去跑……跑到你再也跑不动,就往家看一眼……”
龙牙长嘶,毫不犹豫,一脱病态,往目中所视旷野奔去。
月光烙下两条长长的影子,凝伫,如同夜幕之树。
“……以往你还会明嘲暗讽我两句,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因为无话可说。”
叶玑罗看着龙牙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抬头问道:“东方,你是仙人,你说人死后会有地府吗?”
“人有三魂六魄,命三魂,情六魄,身故之后,便归入幽冥地府,只不过踏过三生路,渡过忘川河,前尘尽忘,又与彻底消失有何区别……不过你父若是执念深刻,于幽冥之域徘徊不去也说不定,他日有缘,也许又一竟你之遗憾的机会。”
叶玑罗眼睛亮了亮,眉间郁色舒展了不少。
“不管是真的假的,多谢你……咦这不对呀,万一我爹还存在那我岂不是又逃不得一顿打?不行不行,我得消灭罪证……”
”哈。言情作者有话要说:网线断了或",0v0更新晚了点。
第四十五章 别高阙踏尘嚣
靖国公出殡后,按照旧礼,为人子要守孝三年不得出仕,为女儿则守孝一年不得婚嫁。
但如今国风开放,名为守孝,也不限制女儿出行。
今上痛失国之重臣,又对叶家加以极大抚恤,如今聪明点的就知道要想讨好这天下兵士,最好对靖国公府的一老一小放尊重点。
近日叶玑罗便收到许多奇奇怪怪的拜帖,不是这家夫人请喝茶,就是那家公子邀赏花,等到半夜拖着东方出去吃夜宵才在路边扁食摊子上听到这样的八卦。
叶玑罗听得脸都木了。
路人唾沫星子纷飞地猜测叶家嫡女回京,又是储位争锋,哪个要是一年后能把叶家嫡女娶回去那就是圣上拍板了要成为国家领导人的节奏。
人民群众是很会意淫的,有热爱坊间文学的马上预测出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她是娇蛮的千金大小姐,他是冷酷无情沉迷权力游戏的王爷,当他们相遇。新婚之夜,他却说,你不过是皇位路上的道具,不要妄想取代雪儿在我心中的地位。
——雨夜,在一次次凌虐中,她忍无可忍,逃离王府,然而他却步步相逼。
——“女人,你不要妄想离开我身边!”他的心意究竟是真是假?她又该何去何从?
叶玑罗:这啥玩硬啊!这设定尼玛是个刷子啊洒家大攻叽庄出来的哪有这么苦逼受样?!话说雪儿又是个谁啊!总感觉我亲娘又躺枪了啊!
夜宵都没吃完叶玑罗就受不了灰溜溜地想滚回家了。
“……我终于明白这两天为什么那么多虚情假意的帖子我了。”
“若嫌纷扰,何不就此脱身?”
叶玑罗白了琴师一眼:“我见你倒是看戏看得很愉悦。”
琴师阖眸一笑:“有?”
“太明显了好吗……”正互相吐槽着,突然巷子前方马车声缓缓驶来,龙纹帐,鎏金锁,是皇族才能有的规制。
叶玑罗啧了一声:“瞧,冷傲天王爷来了,我是不是该小白花一下扮下娇柔适应人民群众的市场需要?”
“你何时有此能为?”
叶玑罗:=皿=你是变着法子说我女汉子就不妨直说……
马车缓缓驶近,五丈开外,便有一人下了车……按照叶玑罗的视角,卧槽那叫个酷帅狂霸拽,拿着两把西瓜刀都刀削斧劈不出来这么帅。
不过这人到底来干嘛的?
那是个年轻人,此时着了轻袍缓带,倒叫人想不起来那日一面之缘时的华贵。
“更深露重,叶姑娘为何在外?”
叶玑罗微微侧过头低声道:“……他这是要搭讪我的节奏吗?”
“……恭喜。”反正嫁不出去。
那年轻人又道:“失礼了,在下永王瑾。”
叶玑罗视线转移:“冷王你好冷王再见。”
“……”什么时候改的封号他怎么不知道!
叶玑罗想的是按照一般剧情发展,如果他是来搭讪的,东方这么一个大活人站一边还能淡定,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是个断袖其实看上的是东方,一种是他是来抓自己戴孝期间出来吃夜宵的。
永王见叶玑罗似乎兴致缺缺,便道:“国公新丧,本不该就此打扰,日前思及女郎心境悲痛,不忍打扰,是故遣人在此久候多时。”
……卧槽还真的专门派人堵我这难道是要干架的节奏?
叶玑罗眉梢一扬,蓄势待发了一阵,突然瞄见对面这货头顶上八十级的级别,回头对东方低声道:“要打起来的话奶不?”
琴师回曰:“没心情。”
叶玑罗泪流满面。
永王终于发现叶玑罗的思维和他似乎压根不在一个平面上,心想这姑娘旁敲侧击地试探似乎是试探不出什么来的。一侧那飘逸琴师却一副冷眼旁观之态,叫人想歪也有困难。遂纠结了片刻,单刀直入道:“那日惊鸿一瞥,瑾已心慕之,愿待女郎三年许以鸳盟。”
叶玑罗一套腐跑连招都准备好了,听到这话,思想慢了一拍。
“哈?”
叶玑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内心……翻腾不已。
#哎我去居然真的是来追我的#
#怎么办要不要昭告天下我终于也有人要了?我爹我二叔终于可以瞑目了#
#等等为什么背后一阵好犀利的杀气?#
杀气也不过维持了一瞬,叶玑罗还以为是错觉,和那目光诚挚的永王对视半晌,轻咳了一声,道:“心不在此,谢君青睐。”
永王略有点失望,不过此次也是试探居多,这小姑娘他虽然心里喜欢,但也没到非其不可的地步,目光掠过一侧神色依然淡漠的琴师。
“女郎这么说,莫非是心有所属?”说着,他笑了笑,道:“抱歉,本王非是有心,只是好奇而已,女郎不愿,自是不敢相强。”
对方把话说得这么白,叶玑罗也不好敷衍,看永王时不时看东方一眼,就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心属一故人,至于东方则是我云游途中知己好友……清者自清,多的望殿下不要多想了。”
也是,叶玑罗与那琴师的相处也不似情人,君子之交虽淡如水,但这种氛围却多似酒水交融,不醉人,也不冷情。
“漂泊异乡始终非是正途,女郎便不肯允上一些余地?”
叶玑罗摇摇头道:“唯信而已。”
唯信而已,不是许了谁从一而终,只是不愿意将心底守着的那一丝执着动摇,所以将一切退路彻底封杀。
闲云野鹤,孤唳于天,渺暮雪千山,宫阙虽华美,又怎及得上万里山河壮丽?
这就是江湖任侠与庙堂之上的差别,庙堂之上的羡慕江湖任侠,江湖任侠虽偶尔也思念锦衣玉食,但更多的也是习惯了风霜袭身,昂首天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