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我想也不想地道。
“是我混蛋。”他径直道,看着我的眼睛,又低声道:“对不起。”
我并不想要听到他的道歉,可听到他骂自己“混蛋”,心里吃了一惊。可我不能就这样挥之即来招之即去,我梗着脖子,瞪着他,不说话。
“回去吧,小宁。别因我的错气冻坏了自己。”他上前一步,语气温柔地不能再温柔,小心地征询着我的意见,“回去,好吗?”
我沉默,生怕一说话,就会不争气地哭。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他过来拉我的手。
“回哪儿去?我现在无家可归,可以回到哪里去?”我触电般地甩开他,刚一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你让我回就回,你赶我走我就得走,我是什么?你寂寞时的派遣,无聊时的兴起吗?”
我想我一定哭得难看极了,就像儿时被人欺负一般,心里的酸意和苦水随着泪水发泄出来。
顾长熙一把我拉进怀里,他的体温传来,我想挣脱,可他的双臂像铁箍一般牢牢困住我。他连声道:“对不起,小宁。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更不该让你走。你也许不知道,刚刚说那段话的时候,我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每说一句话,每说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在我的心上扎。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当我回来发现屋里全是黑的,我给买的衣服还好端端地放在沙发上,我给你留的钥匙和钱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我打你的电话却一声一声地回荡在客厅里,我的心好像一刹那都被掏空了。但我还残存一点希望,我以为今天早上,你做的一切,是对我的默认,你已经接受我了。可是我打开电话,发现你并不是忘带,你用了它,上面只有两通电话,全是打给许峰的,你永远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的难受和绝望。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有我这样的感受。”
我愕然。目光尽头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我可以想象那里的繁华和喧闹,而这一刻,周边静悄悄的,只听见顾长熙的声音像冬雪般沉寂,又像秋叶般萧瑟。
“是的,我承认我是嫉妒了,我吃醋了。在我们重逢前的这段时间里,你没有退出我的生活,可是我却在渐渐被你遗忘。我不知道你每天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不知道你会接触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你每天会吃什么,不知道你会为什么事开心又为什么事沮丧,不知道你会不会对别的人动心。晚上看着夜空,我会想,虽然我们在同一片夜空下,但是照耀过你的阳光,再也照不到我身上了。一想到这个,我就会觉得烦躁不安,让我觉得无力失败。可是你与我是不同的,我不能太自私,你还年轻,是春天刚刚盛放的娇嫩的花朵,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生命的魅力刚刚开始展现,你有选择的权利,我对你来说,也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来英国,并非要一定找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看什么,我很难说清。我问自己,如果你过得很好,有了新的伴侣,我应该高兴吗?我很难大度坦然地说高兴。但是如果你过得不好,我又能带你走吗?你未必还能接受我。可是饶是这样,可我还是来了,我非做不可。”
我渐渐缓了哭泣,夜空高而深邃,顾长熙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么远又那么近:“我去过你现在的学校,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任职,我看过你现在的作品。他跟我聊起你的近况。我曾不下十次,在那个街角处,点着一根烟,看你匆匆过马路,风吹起你的发丝,它飞扬地那么自由。我路过你住的地方,看到你在露台上洗了衣服,慢条不紊地将它们晾起来。当然,我也看到许峰进入了你的生活……”
顾长熙停住了声,轻轻地抚上我的头发,可是我能想象,他的眉头一定是紧紧皱着的,那里积聚着巨大的痛苦。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我不是一个情商高的人,我不善于表达,一开口就伤害了你。可是我怎么舍得你走呢?那些话,我说完就后悔了。没有人明白我有多害怕你离开。特别是当我发现那个蛋糕,脑袋轰一下就炸开了,我追出来,生怕再晚一秒你又会不见了。可如果你不见了,我真不知……你不见了,我上哪里去找呢?世界那么大,可是你却只有一个,弄丢了,我上哪儿去找一个你?”
我本已停止了哭泣,可听到这些话,眼泪又不能自己地流出来了。
我没想到顾长熙一口气说了这多。
以前在学校,他在课堂上可以侃侃而谈;可私底下对待学生,和蔼可亲话却不多。
有一点点疏离,有一点点神秘,即便是后来我和他私下有了交际,他对我来说,也是有距离的。
董白白说他是“谪仙”一般的人物,高高在上,我们只能仰望。
可是刚刚,他却对我说了这么多,这些话,剖心剖腹,真切直白坦诚,让我心也情不自禁地揪起来了。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顾长熙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当我爱情还在卑微的爬行时,我不敢奢想;当我的爱情拨开云雾,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
我也会有少女的粉色幻想,会憧憬我爱的人,在月圆之夜的樱花树下,和我说着动情浪漫的情话。可刚刚那番话,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海誓山盟,那番话,那么自然那么真实,朴实无华却比任何语言都刻苦铭心。
眼泪流到嘴角,有种心碎的甜蜜。
原来,我们彼此都那么害怕对方的离开。
我胸腔有一处酸胀得要命,一时感情难捺,哽咽道:“我并没有想着要走,我……我只是出去了。今天……我、你生日,我只是想给一个惊喜……你怎么能那样对我,从来没有这么人这样对待我,可是你,你却这样做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抖着肩膀抽泣起来
“是我不对。”他的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
“我是病人,耳朵还没好,你居然朝我大吼大叫。”我的委屈忽然翻了倍。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他自责。
“你还叫我滚,你上午和我说‘家’,晚上就把我赶出来,你……你……”
“我错了。没有下次了。”他保证。
“你生日还有那么多人给你发短信,全是酸溜溜的女性。”我也不知为何我会说这个。
“我都删了。”
我哭得满脸是泪,索性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胸前:“冷死了……”
“回去吧?别冻坏了。”他心疼地道。
“为什么要听你的?暴君。”
“是,都是我的错,先回去吧,以后都听你的。”
“我……我走不动了。”夜晚室外温差极低,我的脚,不知不觉已经冻僵了。
也许是匆忙,顾长熙出来时也没有穿大衣。他脱□上仅有的一件毛衣,套在我身上,往前蹲□子,示意我:“我背你。”
我有些犹豫。
“来。”他扭头,雪地里的光映在他的侧脸,有种圣洁的柔和。
我依言蹭到他的背上,伸过手臂,把整个人都依附到他宽厚有力的背上。
我觉得自己好像一颗植物,从今往后,这个肩背就是我可以扎根生长的土地。
他缓缓起身,让我错觉,他背起的不是小小的我,而是整个世界。
皮靴走在雪地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累么?”我问。
“不累。”他微微侧头。
我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那里有我魂牵梦绕的气息。
“生日快乐。”我道。
顾长熙的步子顿了一下,偏头笑着:“谢谢。”
“我今天去许峰那里,其实就想找他借点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我在餐桌上放了钥匙和钱,怕你有急用,你都没有看见?”
我低声道:“没有。”
顾长熙浅浅叹息一声。
“昨天你给我短信是做什么?”在医院时,顾长熙曾问我有没有看到短信。
“说来你也许不信,那天我左眼跳得特别厉害,心绪不宁,就给你发了个短信,确认你的安全。”他说着,耳根却染上一层淡红。
“是吗,”我心下感动,感慨道,“也许我们真的有感应。”
顾长熙也轻轻地“嗯”了声。
“你生日很特别,11月22日,光棍和情侣的组合。”我打趣他。
他也笑,道:“幸亏不再是孤家寡人。”
我有点脸红,错开话题:“下午你去哪里了?”
他走了几步,才回答:“我去了趟医院。”
“医院?”我惊讶。
“是的。”走进门厅,他把我放下来,凝视着我的脸,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可一直在等待时机。”
“怎么了?”我有点紧张。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帮我顺了顺耳边的头发,开口:“还记得上次我说带你去见个人么?”
我点点头,握住他手,想给他力量。
“她现在情况很不好,我想带你去看看她。”
“她是谁?”
“我母亲。”顾长熙的眼里蒙着一层情绪,“但情况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