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措不及防,一下将餐具藏在背后,拽地死死的。
“顾老师。”我云淡风轻向他打招呼。
他回我一个笑:“有事?”
他的嘴角浮起淡淡的酒窝,笑容自然又亲切。而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改变了注意,刚刚想好的话全然不见了踪影,手里的餐具顿时没了拿出来的勇气。
“啊?没事儿,我来三楼看看通知。”
“嗯,奖助学金的通知出来了,你自己留点心,有合适地要积极申请,别误了时间。”
“我知道。谢谢顾老师。”
极其短暂又普通的对话,说完他便走了。
此时正值上午大课之间的休息时间,三楼走廊里来来回回都是回来或者离开的老师。我看着顾长熙的身影转过那堵玻璃砖墙,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慢慢的,那背影也渐行渐远了。
而我站在这里,兀自松了口气,却又恨自己不争气。
不过就是还一个东西,至于这样么。我有正当的理由,为何却躲躲藏藏如同做贼。
我回了神,正欲离开时,偷瞄到顾长熙办公室的门还开着。
或许他不会离开许久,所以走时没关门。
我又回头瞅了眼他离开的方向,确定他没有回来,然后推开了门。
陶青因修产假,桌上的东西很少。相比之下,顾长熙桌上的东西便多了许多,左侧堆着一大叠书,右侧是一些文件夹,中间空出来玻板下,还压着许多通知和信手塞的名片或电话号码。
我将那套餐具放在玻板正中央,打量一番,觉得那素雅的主题还挺适合办公室的书香气的。而下一秒,我又觉得放中央太扎眼,将餐具移到桌面3/4的地方,临走时,我又拿了张白纸,盖住它一半的部分,制造出随手一放,却又半遮未盖的表象。
然后我又偷偷摸摸地掩上门离开。
回到教室,我才想起刚才放了东西却没有留名!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顾长熙发条短信。
写什么好呢?
我想了想,写道:顾老师,床单因被风刮走,特买一餐具代替,望您喜欢。
写完念了一遍,觉得少了点诚意,改为:顾老师,床单因被风刮走,十分抱歉,特买一餐具代替,望您喜欢。
完了我又念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妥,推敲再三,我将“特”字去掉,并修改了最后一句话:顾老师,床单因被风刮走,十分抱歉,我买了一套餐具代替。希望您不要介意。
这样显得非常正式了,不矫情不傲娇。我再次确认之后,按了发送键。
刚放下手机,短信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我急急打开,瞥了一眼便泄了气,上面写道:中秋佳节至,国庆大假来!金沙国际整容中心为您解决眼带皱纹,斑点面部松弛等烦恼,国庆七天8.8折优惠。等你来哦,亲!
晚上,吴欢在跟家里人通话。
吴欢家离B市很近,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但她回家的次数却不是很频繁,一个学期也就2、3次。不知是因了我们这代独生子女的关系还是什么,在我的同学中,对待家里的人的态度,往往是缺乏耐心和主动,比如吴欢此刻,面对的电脑,右手点着鼠标,左手举着电话夹在左耳,说话语气兴致缺缺。
——嗯。
——嗯。
——嗯。
——知道了。
——好了我知道了。
——好好好,您说。
……
——靠,又来个杀小号的!没事没事,不是说您,您说你说……
……
同学之间常常开玩笑八卦,当事人往往缴械投降时,而我们却在兴头上不愿罢休,有人说这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其实,下面还有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走到阳台上,主教还有上自习的人,灯火通明。
B市的夜空总是迷蒙一片,天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高低起伏的建筑轮廓线。天空不是纯粹的黑色或深蓝色,视线的尽头迷蒙着红光,仿佛国画里的退晕。——这是大城市的标志,只有霓虹灯的漫射,才可以让夜晚染上胭脂的颜色。每天广播里都会播报各种指标:大气污染程度、颗粒指数、能见度、全年预计晴朗天数……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干瘪死板的数字已经成了衡量人们生活环境的标准,我们生活在一堆数字里,生活在量化了的世界里。我想起顾长熙在课堂上说人是重要的衡量尺度,而事实上,现实中我们总是被衡量。
幼时的夜晚总会有风带着小桥流水的潮气拂过耳旁,暮色四合时我总爱眯着眼睛去追寻最后一抹阳光。家的前面有一块草坪,我怀念躺在潮湿的青草上,那时满眼都是亮闪闪的星星,秋日的夜里,母亲用一贯温和的声音,跟我讲古老的童话故事。
她说,每一个逝去的人,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低头注视着她所爱的人。
眼睛一阵发酸。
这时,兜里的手机滴滴叫了起来。
我打开一看,顾长熙:看到了,谢谢!
愣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这是顾长熙迟来的回应。
我以为上午顾长熙回了办公室,看到那套餐具,就会回我短信,可我守着手机等了一下午都了无音信,我想可能顾长熙不会回短信了,老师嘛,不管多亲和,总还是要有点架子的。
就在我失望之时,他的短信又不期而至了。
心里落空的地方,好像又被填满了一点,刚刚低落的情绪似乎也被抚平一些。可紧着着,又有点失望,短信上的六个字信息量太少了,他怎么现在才看到?害我苦等了一个下午。还有,他喜不喜欢呢?
我摆弄了一会儿手机,鼓起勇气又发了条短信过去:顾老师,不用还床单了吧?
两分钟后,短信回了过来:不用了。末尾还有一个冒号和括号组成的笑脸的符号:)。
我忍不住低笑起来,上次顾长熙跟我说的时候,半真不假的样子好像真的是非床单不可,今天去他办公室我还忐忑不安,不知能否过关,而这会儿短信三个字,轻松就将这件事儿做了了结。
另外,我也没料到顾长熙也会用符号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我以为老师都是一板一眼的,不屑于网络语言。
我想趁热打铁,将缠绕我心中许久的疑惑问出来,我想问他,顾老师,您是真的很缺床单么?可转念一想,这样太过直白,于是我手指翻飞,又大着胆子编辑了一条短信:
顾老师,下周班级有采购,您要带点什么吗?
发完我忽然觉得最后那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这次顾长熙回的短信字数多了些,清楚地做出了解释:不用。之前要床单,是因为朋友要离家一阵子,你洗干净了我正好送他做遮布。
……
我真是太傻太天真了,我还真以为他是缺床单。事实上,只有我这样五讲四美的好青年才会保持如此艰苦朴素的想法。
而顾长熙显然是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我可以想象得到他在发这条短信时,肯定在偷笑。
我干瘪瘪地回了他五个字:哦,让您失望了。
很快,他的短信又来了:我很喜欢那套餐具。
我眨眨眼,盯着屏幕,出了半天神,一股暖暖的甜甜的感觉在心里弥漫开来。
此次临近中秋,隐隐可见远处的天空挂着个半圆的月亮。今晚上楼下有男生弹着梁静茹的《勇气》,琴音款款,歌声悠扬,歌者的思念和情怀在校园里荡漾:“爱真的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轻轻扬起了嘴角。
回什么好呢。我是不是应该说:“您喜欢就好。”还是简单的发一个笑脸的符号,在对话美好而恰当的地方,适可而止?
正想着,手机又响起了短信声。
顾长熙:今天上午在系里碰到你,是因为这个事么?
我知道此刻我并没有面对这顾长熙,而脸却局促地红了。我踌躇着,是实话实说,还是云淡风轻地告诉他只是偶遇呢。
犹豫的时刻,手机快刀斩乱麻地帮我做了决定:屏幕一黑,没电了。
真是应了雷一楠那句话,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赶紧摸出另外一块备用电池,悲催地发现也没电了,学校宿舍是11点断电,女生宿舍此刻黢黑一片,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顾长熙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礼貌。
我坐在床边发呆。
白白正好要过来睡觉,见我还坐她床边不动,揉揉我的头发,问:“思春啦?”
“去去去。”
白白环顾了一眼四周,跟我咬耳朵:“小宁有什么事儿你别瞒我,好玩的说出来分享一下,倒霉的说出来我开心一下。”
我推了她一下,表示了心中的不满,她笑着躲开,又问:“刚刚见你在阳台上站了好久,干嘛呢?”
“发短信。”
“骗谁呢,发短信能发这么久?”
“我又不是编辑一条长短信。”
“聊天?我更不信了。”
“短信怎么就不能聊天了?”
“要文字聊天你就用电脑,打字多快;要说话聊天你就打电话,直截了当。用电话做电脑的事儿,又耗时间又少钱。”白白认真地跟我算着账,“电话60秒才一毛二,你能说多少句话?短信一条要一毛五,又能说几句话?就傻子无聊时才用短信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