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前天前,夏天碧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有恩爱有加的丈夫,有慈祥关爱的父亲,有严厉却疼她的爷爷,有温和乖巧的弟弟,几天后,这一切,她全部失去,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夏家小院门外还有人守着,一左一右。夏天碧没有惊动他们,悄悄从后院翻墙而入。她在这里长大,这里每一处的物件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黑暗中,她摸进了书房,凭绝对的熟悉,找到了两本书。
她想起小时候,她指着《津县志》问爷爷,这里都写什么呀。爷爷笑着说,这里写着宝。小小的她会扁扁嘴,爷爷就知道骗她读书,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啊,书中自的黄金屋呀,傻傻的天蓝就被爷爷骗到了,天天读书,在里面找颜如玉黄金屋。她才不信,她才不要天天读书,天天练功就累死了。
现在她才知道爷爷的意思,里面写着宝。
夏天碧没有听从爷爷的话,“两本书全部带走”,她随便抽了一本,藏到身上,又打开第三格子里的夹层,找到一个厚厚的布包,她小心藏好,猫着身子,在黑暗的掩饰下离开。
夏天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报仇!但此劫浩大,到处是运动,仇人到底是哪个?夏天碧想起爷爷的话,有心人夺宝。你不是要夺宝吗,我给你留下一条线索,半张藏宝图应该够你找到津县来,我就在津县等着,你来取宝,我取你人头!
夏天碧成了一抹幽灵,飘荡在青山镇一带,她不敢公然露面,她没有忘记目前的身份,逃跑的犯罪分子。在躲躲藏藏间,在暗无天日间,她过了几年,终于迎来了全国大天明,文.化.大.革.命结束。好消息接踵而来,全国各地冤假错案相继平.反。津县的冤假错案平反也进行得如火如涂。
夏天碧没有露面,她的仇人一日不露面,她就不能露面。敌暗我明,谁先露面谁先失去先机。
亲人埋骨的地方没有,据说当年夏家人死后,被一辆货车送走,车上还有其他被害人,也许在哪个不知明的地方被坑埋,或者在火炉里化成了一股青烟。
一个朦胧的月夜,夏天碧潜进了夏家大院,大院早已解封,可是院里无人,里面破败不堪,齐腰的野草,齐足的枯叶,躲藏在附近的野猫的嚎叫,夜间阴凉的风,都见证着这个地方的荒芜和萧条。
荒烟漫草的年头,兵荒马乱的年头啊!
屋里几乎被洗劫一空,特别是书房里的书,无一本留下。空荡荡的书房,月光落进来,一层阴阴的白,像一层长了白霉的腐烂的肉,扯一下却发出生生的痛。
夏天碧收拾眼泪,这几年,她的眼泪都流干了。她收拾了几件亲人们穿过的破烂的衣服,彻底离开了夏家大院。
她偷偷去了路文哲的家,不谈旧情,不思过去,不询问,不要答案,只是想见一见。
她见到了路文哲,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孩子看起来有三岁,而当年夏天碧签下那张离婚书的时间距离现在只有四年。夏天碧心里一颤,她提醒自己,不要想,不要去找答案。
一家三口在自家门口纳凉,路文哲抱着孩子在腿上,跟他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那女人笑着在他身边打着扇,这时的月光有了不同的含义,照尽一家的幸福与温馨。
夏天碧心痛非常,这一幕如刀子一般深深刺痛着她的心,她不想再看下去,悄悄地准备离开,突然,她听到那个女人在问,“文哲,你娶我有没有后悔过?”
“美秀,娶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路文哲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出来。
就是这个熟悉的声音,曾叫过她夏天碧世上最爱的人,最美的人,曾说过她是他前个修来的福气。
原来温润如玉还可以恶心到如此地步,可以满嘴谎言说着人间的大爱,做个人间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
夏天碧握紧了手掌,指甲陷入掌心,却疼不过左胸那处曾经充满爱的现在被狠狠刺伤的地方。
“那你有没有后悔那样对待夏天碧?”那个幸福的女人继续问。
“唉,当初揭发她家我也是没办法,要不然我一个臭老九就会被打成黑五类,我若打成黑五类了,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仿若晴天一霹雷,击中了夏天碧,他揭发?夏家有宝藏的事是他揭发的?
“你不怪我爸爸就好,他就是看中你的才气,不忍心你被夏家牵连,才想出让你明哲保身的办法来,他是一心一意为你好,还把我嫁给你。”女人柔声道。
夏天碧眼睛里喷火,原来早就勾结了!
“我哪会怪爸爸,感激他还来不及,要不是他老人家,我哪有今日。”
“对了,文哲,那夏家也没人了,大院一直空着,你也曾是夏家的女婿,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大院接过来?”
“美秀,这样不好。我和她是离了婚的,没这个道理接收。”
“让我爸爸出面,这事你别管就是了。”女人的声音变得坚定,男人果然不作声了,像条乖巧的狗。
女人的声音又响了,“当时传言夏家有宝,到底有宝没有?”
“不知道,夏天碧也从没跟的提过夏家有宝,也许防着我吧。笑话,我一读书人,会要她家的宝?”
如果夏天碧不是要报仇,此刻她就会跳出去将路文哲打个生活不能处理。她到底是潜伏得久了,有了忍性,小不忍则乱大谋,和家仇比起来,这种算计不算什么。今日得到了答案也好,她终于没有任何牵挂和顾忌,终于可以心如死灰,心如钢铁。
她踩着月色而去。路文哲,我还会回来的。
她找到一个可靠的亲戚,是她妈妈那边的人,夏天碧将一包衣服交给她,又给了她一笔钱,让他帮着夏家人建一个衣冠冢。委托好一切,她去了青山村,在那儿买了一间旧房子,内内外外收拾一番,住下来,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偶尔她会潜进津县,找可靠的人询问当年的情况。可没有发现有用的消息,她想到了那夜路文哲的女人说到她爸爸,这个人在这件事中起了推动作用,也许他知道点什么。于是又一天晚上,她用一条围巾包住了脸,偷偷找到了那个叫张金富的一脸麻子的男人。
张麻子从一间小酒馆里出来,红脸红耳的,剔着牙签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行到僻静处,夏天碧闪出来,将他堵在墙角,低声厉喝,“张金富,当年夏家一家被灭,如今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张金富一听夏家人,吓得腿一软,酒醒了一大半,当年夏家人惨死,他是知道的呀,当下哆嗦着,“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只是让路文哲将夏家有宝的事传出去,然后让他跟夏家那个女儿离婚,再没做过其他了,真的,我没害死人啊!”
夏天碧没想到这么一讹这麻子就说出来了,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路文哲传播那消息?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被逼的,上面让我这么做,一定要让红卫兵相信夏家真的有宝,要让人相信,只有夏家自己人传出才有人相信,所以我才找上路文哲,路文哲处境也不好,我答应帮他,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所以他就答应了帮我。我只求你不要找我,我没有害死夏家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害怕,死了那么多人啊!”
“上面让你这么做,上面是谁?”
“我不知道,只知道是B城派来执行文.革命令的人。”
“夏家书房里的书都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听说是上交了。”张麻子已经软到地上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做了亏心事,以为今天就要遭到报应了。
夏天碧看着这个猥琐到了极点的生命,她没动他一手指,悄悄来悄悄走了。
又过几年后,津县来了一位新县长,叫木随云,B城来的。这个B城两字触到了夏天碧敏感的神经,她开始时刻注意着这人的动向。
这人在津县大搞土地改革,首先竟然是迁坟,第一批目标竟然是包括夏家衣冠冢在内的一些大户群墓。
夏天碧相信这人有问题,一到津县就瞄上了夏家的坟墓,难道是认为夏家宝藏藏在坟墓里不成?但她又不敢绝对肯定这人是不是针对她,她不杀他,但必须赶走。于是,夏天碧暗中联系了一批被损害利益的同伙,对这位新来的县长施压,施压不成就暗中买通地痞混混对他的妻儿进行威胁,偷走了他才出生的女儿。
木随云终于妥协,离开津县,那个才生几天的孩子被送了回去。多少年后,夏天碧才知道这一动作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后来几年津县沉入寂静,再也没有与B城有关的人出现在这里搞大动作。夏天碧在青山村过着寂静的生活,她想,就让她和这批宝藏一起沉入到这块土里吧,也算尽了自己作为夏家人的那片忠心。
打破她沉寂生活的是两个孩子,姐姐叫易安之,弟弟叫易舒生。多么惊人的相似啊,强悍无比的姐姐,瘦弱多病的弟弟,不同的是,这位姐姐比她要合格得多,像只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弟弟,虽然她自己看起来不比弟弟多少。
夏天碧坐在门里,眼睁睁地看着姐姐为保护弟弟被一群孩子打,弟弟扑上去护姐姐,自己晕过去,姐姐抱住弟弟哭喊着,一张沾满泥尘的小脸被眼泪洗成一张大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