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菡知道自己深恨贾宝玉,可如今那贾宝玉既是荣国府中少爷,出身富贵,根基深厚,又有宫中娘娘做靠山,岂是自己一介小小戏子能动的?纵是有心报复,也得借助他人之力方能成事。偌大京城,富贵者不知凡几,然能够与荣府作对,自己又能够攀上的,却实实在在唯有忠顺王爷一人。但若是入了王爷的眼,自己又如何脱身?就算忠顺王爷仁慈,肯放了他,那时候他必然已经是众人皆知,琪官之名早已相伴多年,难道别人肯放过了他不成?似乎又入了前世的死胡同,蒋玉菡心中如坠冰窟,愈发的头疼起来,甚至练功也有些走神。班主自是大怒,唯恐砸了自家的招牌,很是罚了一顿。不过到底为了能够在忠顺王爷生日宴会上搏个头筹,班主不敢下了重手,只是让他顶着个茶杯好生站了三四个时辰方罢了。蒋玉菡这一站,纵使底子再好,到底也是累的不行,酸痛从脚底心漫了上来。蒋玉菡不禁有些恍惚起来,思绪也飞得很远,竟是想起了那些未能有些响亮名声的戏子。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最终人老色衰,自是被班里逐了出去,最后也只能倚门卖笑,晚景凄凉。如此想来,自己虽是一生颠簸,倒终究比他们好些。认真想来,伺候忠顺王爷的那些日子虽然违背他的本心,但何尝不是他最清静的日子?更何况,自己最后能轻易脱了贱籍,亦是忠顺王也一句话的事罢了。换了他人,哪来那么容易?就算他存着志气,但他们这些戏子到底不能融入世俗,只得倚靠权势方能过得好些,也才能再图将来。
蒋玉菡沉下心来,接连几日都把功夫用在了戏上。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便这样做罢,举手无悔就是了。说来,他终究不甘心让贾宝玉那么逍遥自在,亦不甘心自己重复上辈子的结局,重演凄凉的往事。要知道,他们戏班最为出名就是贵妃醉酒的戏码,这次被选上也,是因为忠顺王爷最爱这几出,又想换个班子听听,方能有此机缘。
几日后,在忠顺王府的花园里,蒋玉菡在后台细细地描着自己的眉毛,仔细上妆,直至一个倾城妃子映在铜镜中方才罢手。很快就要轮到他登台了,本来已经已经平静的心情,竟是有些浮躁。这一刻,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亦或是自己有些临阵脱逃的念头。然而既是到了如今的地步,早已退无可退,别无选择了。蒋玉菡捏紧了拳头,复又缓缓松开,最后一次对镜检查了自己的妆容,方才合上了匣子。
忠顺王爷眯起眼睛,细看那台中央的贵妃,真是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尤其是那双美目,更是灵动得很,眼波一转,都能让人的心化了去;又看那身段,真是柔得很,这卧鱼的姿势真比那女人还要柔上几分。忠顺王爷本就是肆意的性子,旁边的小厮自也明白王爷的意思。说来这位唱贵妃的戏子可是入了王爷的眼睛,怕是之后更要名动京城了,忙低头去找那班主,妥帖地办了此事。班主看着蒋玉菡下台来,满面笑容,连声说着恭喜,又附耳吩咐了蒋玉菡几句,才笑道:“咱们这可是碰上贵人,你要好生服侍着,可千万别得罪了去。”蒋玉菡看着班主喜笑颜开,欣喜若狂,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笑,应承了班主几句,方到后台卸了粉面。
“不如我给了改个称呼,就叫祺官如何?也不算是辱没了这名字。”忠顺王爷对蒋玉菡的小意温柔十二分满意,更添了几分喜爱。蒋玉菡自然温柔应下,不甚欢欣。以他对忠顺王爷的了解,焉能让忠顺王爷不满意,蒋玉菡自幼在风月场上打滚过来,察言观色,讨好人心的本事自不必提。忠顺王爷忍不住又疼惜了蒋玉菡一回,方才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蒋玉菡却睁大眼睛,看着帐子顶上的绣纹,怔怔出神。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一月之后,那冯紫英便会找上自己,他自然能够见到那位凤凰蛋的贾公子了。蒋玉菡的眼睛里闪过几丝算计,那忠顺王爷又搂紧了蒋玉菡几分,蒋玉菡顺从地靠了过去。
有了忠顺王爷的捧场,再加上蒋玉菡确实不俗,一曲贵妃醉酒不知道迷醉了多少人的心神。班主看着座无虚席的台下,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冯紫英早些年曾与蒋玉菡有些瓜葛,勉强可说帮过蒋玉菡的忙,因此上辈子,蒋玉菡方才瞒着忠顺王爷去了次,也算偿还了他的恩情。只是这辈子本就为此而来,他又怎能不让忠顺王爷知道,让王爷心烦不耐呢?这些日子里,他对忠顺王爷又了解了几分。这位王爷素来肆无忌惮,行事张扬,最恨的便是别人碰他正喜欢的东西。若是他不喜欢不在乎的东西,倒也罢了;可若是碰上他正热乎的东西,那可就触了王爷的逆鳞,决计不会轻易揭过了。事到如今,蒋玉菡愈发的专注此事,自然有把握忠顺王爷究竟在意自己几分,哪些要求不会被反驳。
忠顺王爷想了想他的请求,轻易地允了。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这蒋玉菡如今可是他的人,何人敢染指他喜欢的东西。那冯紫英虽是纨绔子弟,到底有几分眉眼高低,想来清楚得很,请蒋玉菡不过是为了搏几分面子罢了。不过忠顺王爷到底放心,依旧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守在门口便也罢了。
这贾宝玉只是看了眼蒋玉菡,便立时呆住了。他本以为去了的秦钟已经是难得的人物,再也没想到天底下居然有比秦钟更为标致的人物存在,实是欢欣不已,心下更是存了亲近之意。如此想来,行动不免落了几分痕迹,但看他眼光时不时地落在了蒋玉菡身上,竟像粘着了似得,纵是蒋玉菡历经过一次,依旧不能坦然面对,不免低下了头,暗暗恼怒。然而宝玉见蒋玉菡低下头来,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心下更有几分羡慕那衣服能在如此风流标志的人身上,自己直到今日方见到了此等人物,不由地在心中又喜又叹。蒋玉菡早已褪去几分暗恼,自是注意到了贾宝玉的神色,心下不由冷笑,面上却丝毫不露,偶尔与贾宝玉的目光相接,亦流露出几分倾慕喜悦的神色。这样一来,更是让贾宝玉心痒不已,恨不得立刻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与蒋玉菡亲热一番。
冯紫英此时正与薛蟠喝酒,又有云儿在一旁唱曲,三人早就玩作了一团,猜拳取笑不亦乐乎,哪里顾得上旁人?贾宝玉趁机坐在了蒋玉菡边上,手也悄悄握住了蒋玉菡拿着酒杯的柔荑,笑道:“这杯不如让我喝了吧。”蒋玉菡微微蹙眉,随即松开,言笑晏晏道:“你当真要喝了这杯酒?”贾宝玉见此,愈发肆无忌惮,暗暗握紧蒋玉菡那只贴着杯沿的手,仿佛不经意地拉近了几分两人的距离,笑着道:“自然。好人,可愿意赏我一盅?”“堂堂荣国府的少爷难道还少了这杯子酒不成?”蒋玉菡微微挑眉,嘴角噙着笑,似是薄怒,却更添几分娇嗔,别有一番风情。“好酒自然不少,只是在我看来,哪怕是杯水,被琪官握过之后,亦比那些好酒珍贵千许。如此一说,那些酒自然比不上琪官手中的这杯了。”贾宝玉面容如玉,那些甜言蜜语亦手到擒来,又见蒋玉菡沉默,却不曾抽开手,便知其心思,忙握住蒋玉菡的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蒋玉菡这才缓缓抽回了手,借口去更衣,对小厮轻言几句,给了些许银两,让他们替自己拿替换的衣服,支开了他们。片刻之后,那贾宝玉已是急急跟了过来,满嘴怜惜,作小服低,温柔如水,似是天真无邪,情真不已,恍若上辈子一般。可是那满嘴承诺,却是那么的不可信,犹如泡沫一般,而自己却感动不已,一头栽了进去。蒋玉菡不免有些分神,嘴角微弯,嘲笑自己上辈子的天真。在这怔愣间,却不防自己已经被贾宝玉抱住,紧紧靠着。若是对别人,贾宝玉自是不会如此放肆,只是这蒋玉菡到底是个戏子,在自己身边倒好,想必之前没有人能如此怜惜于他,因而方如此容易得手。
蒋玉菡算了算时间,小厮也应该快到了。“贾公子,放开我可好。”蒋玉菡开始轻微的挣扎。“琪官,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让别人欺负了你去。”贾宝玉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双手已经滑到了琪官腰间。“你快放开我。”蒋玉菡心思清明,自幼又被训练得耳听八方,自然听到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随即门就被小厮们撞开,贾宝玉一下子愣住了,他自是知道祺官深受忠顺王爷喜爱,这俩个小厮便忠顺王爷府上跟来的,方才看他们不在,自己才匆忙找上了琪官。不料遇此局面,贾宝玉尴尬地收回手,竟是一溜烟地逃窜了出去。这俩小厮本就是听见蒋玉菡的声音,匆匆赶来,方才撞开门时就看见贾宝玉正抱住琪官,而琪官正在推拒,甚至看到他们时,露出了几分放心的神色,那眼睛似乎还有着些许泪水,眼眶都红了起来。真正是水做一般,难怪他们王爷如此放在心上,那贾府的凤凰蛋胆子也真够大,竟在此时也想要与琪官亲香。至于琪官为何不大声反抗?俩个小厮自然不奇怪,鲜少有人会为了戏子而翻脸,高门府邸之间真是还流行互赠戏子,这琪官哪敢得罪别人?
这件事情小厮不敢隐瞒,如实地报给了忠顺王爷。忠顺王爷听罢,自然大怒。不说那贾府已经是一个空架子,那贾宝玉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嫡次子,竟然敢打他的脸,看上他的人,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他忠顺王爷横行京城,除了皇帝,谁不给他几分面子。纵然他不掌实权,整日花天酒地,但是皇帝要的就是这样的皇弟,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格外纵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