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老太君原本以为她的娘家侄儿们,保龄侯和忠靖侯肯定会依旧敬重她这个姑妈,却没想到自己派去的老家人连侄儿并侄儿媳妇的面儿都没见着,再问一句素来疼爱的史湘云,史家下人只说大姑娘忙着绣嫁妆、不出门。
王氏讥讽婆婆的笑容还没散,她派去王家求援的下人也吃了闭门羹。王家两位太太早在二老爷王子腾出京的时候就紧闭门户,这会儿自然也不会为个出嫁多年的姑太太趟这种碰不得的浑水。
王氏差点被气得心痛病症发作,只能又派人去孙家,找大女儿元春。
就算这女儿曾经让一家人蒙羞,却是她嫡亲的骨肉,这种时候也只能指望她拉拔下二房。
谁知周瑞家的连孙家的门都进不去。
跟着元春嫁到孙家的彩霞一身的金银绫罗,只在门房里见了周瑞家的一面,还一直拿帕子捂着口鼻,仿佛生怕周瑞家的身上带着什么晦气似的。
周瑞家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当初彩霞跟环三爷有了首尾,要不是她一时慈悲,让彩霞做了大姑娘的陪嫁,这小蹄子能有今日?能做了大姑爷的姨娘穿金戴银?
可惜彩霞却不觉得周瑞家的是自个儿的恩人。
她挑了挑描得飞扬的眉毛,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大奶奶说了,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太太的慈训大奶奶谨记在心。不是大奶奶不念旧情,实在是不凑手。要是二太太着急,不如去问问薛家,他们家大爷不是才定下了三姑娘?那可是二太太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骨肉至亲。”
说完,彩霞扭着水蛇般妖娆的身子就走了,周瑞家的憋的都要背过气去了,却因为走的晚了一步,恰恰撞上骑马回府的孙绍祖,被心情不爽利的大姑爷一脚踢倒也不敢吭声。
谁不知道大姑爷孙绍祖是个浑人?忍一脚就忍一脚,别再又招来一顿打才是。
☆、第82章
雨水顺着车檐簌簌滑落,一阵寒风袭来,卷起车帘的同时也将几滴秋雨送入车内。
感觉到脸上突如其来的微微湿意,林崖恍惚中睁开眼,便见到小厮福生正皱着眉抻帘子,想要把冷雨凄风阻隔在外,再一看帘外,正是秋草离离、斜风疏雨。
林崖正要开口叫福生莫要再管,免得让林家人当他们兄弟张狂,突然看见福生唇上新修的短须,才想起今夕何夕。
他不再是那个心怀忐忑抱着幼弟由两个林家管事接去扬州巡盐御史府的少年,而是新晋的户部右侍郎,无可置疑的林家大爷。
当年窝在他怀里,内向害羞,只把一双亮亮的眼睛露在外面留恋着车外风景的弟弟也已经离开家游历天下。
如果不是林崇在路过金陵时将福生留了下来,林崖恐怕要等到返回京城才能够得知家中到底出过什么样的变故。
“莫要管了。”
林崖哑着嗓子开口,移开团枕坐直了身子,修长匀称的手指无意识的抚了抚覆在腿上的雪色狐裘,才抬眼对福生笑道:“是我走的急了些,你们少了时间准备,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何必为此伤神?不如临窗赏秋,也是一桩美事。”
福生这才从窗前挪开,坐回原处把打湿了的半截衣袖挽了上去,一面为林崖倒水一面闷声道:“大爷您差事好不容易办完,何不休息一两日再走?这鬼天气,在江南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路坐船也无事,偏偏今儿要进城了倒要下雨。”
不止福生,几乎整个金陵衙门的人都在劝他稍作歇息,连来传旨的内侍总领都谄笑着告诉他圣人允了五个月的时限返京,让他不要太过操劳。
可是林崖焉能不急?休息一两天慢慢上路确实不会辜负皇恩,可是妻子身子日渐笨重,他又岂能让妻子独自在家等待孩子出世?
这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没有对福生解释自己急着赶路的原因,林崖接过还算温热的蜜水一饮而尽,展眉一笑道:“也不算糟,你随我来到京城几载光阴,可曾在京师百里之内见过这样和润的秋雨?可见四时皆是景,古人诚不欺我。”
京城的天气总有几分像这里的人心和皇权,连雨水都是来去磅礴,带着冲刷世间万物的气势,与江南那细密柔婉的雨丝截然不同。若非如此,林崖也不会错将新都当故乡。
福生这几年也跟着读书识字,还由大奶奶曾蕙做主娶了个识字又会算账的大丫头,肚子里也算有了点墨水,但是赏秋的文人习气是半点都没有,完全接不上林崖的感慨,只好干巴巴的附和几声,转而埋冤起了北静王太妃和那个什么妙玉禅师。
原来,林崖一行本该是今儿一早就入城的。谁知昨日在驿站碰上了被圣旨发落去郊外皇家寺院出家的北静王太妃和同样被请去参讲的禅师妙玉,林崖好说话,便让她们先行,自家才耽搁了。
福生哪儿晓得在林崖心中哪两个人命运的重要性呢?
妙玉不消说,北静王太妃则是因为休弃儿媳而遭到惩处,听押送太妃的人说,圣人还有旨意,斥其不忠不义、不仁不慈。林崖相信,经此一事之后,朝中对娘家垮台的女眷们赶尽杀绝、甚至连自家儿孙都不放过的卑鄙行径总算能得到遏制。
对小厮的抱怨不以为忤,林崖刚想让福生去问问离京城还有多久,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左侧而来。
“可是林侍郎的车驾?烦请一靠!”
一队七八骑在雨幕中疾驰而来,当前一骑在离马车还有十数步的时候猛一拉缰绳,在骏马嘶鸣声中高声喊道。
林崖一挑眉,示意福生吩咐车夫停一停。
老圣人崩逝之后,不肯对楚容华低头的势力几乎是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如今能在天子脚下这般威风的人可不多了,林崖思忖一番,也就是那么几个同样早早为楚容华效力的故人而已。
林家的车马刚刚停稳,便有一个全身拢着玄色织锦斗篷的高瘦身影轻夹马腹,缓缓走到了车前。风帽下隐隐露出的俊秀眉眼含笑看向车内,仿佛是在等远游归来的老友。
林崖不由愕然,回过神来直接命福生和车夫都退出马车十步之外,自己起身就要下车迎接。
来的确实是故人。不过不是互为姻亲的北静王,也非薄有交情的忠顺王,而是当今圣人,楚容华。
林崖才掀开帘子就被下马上车的楚容华拦住了,想要大礼参拜也被止住。
“林卿何必如此客气?”楚容华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等林崖退回车内后才一抖风帽跟了进来,方才喊话的侍卫则替代了车夫的位置,车子又慢慢走了起来。
楚容华身上的斗篷已经在骑行中淋的透湿,他一坐下来就将斗篷脱下来团作一团,睨着林崖戏谑道:“亏朕还带了东西来烧火,林卿这儿居然连个手炉都没带,莫不是离京日久,忘了京师之寒?”
晓得楚容华不过是玩笑话,林崖便干巴巴答了一句:“幸不辱命。”
横竖他此番南下为了帮楚容华永绝后患,就算真忘了京城风物,那也是忠君爱国,应该褒扬。
楚容华一怔,随即大笑,直接将怀里的两个明黄卷轴扔到了林崖怀中,笑着指了指:“打开瞧瞧吧。”
如此宣旨,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林崖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顶着楚容华别有深意的目光展开卷轴快速读了起来。
第一道旨意是褒扬林崖在劝蛮部称臣之事上的首功。
隐王呼延已经以蛮部之主的名义上表朝廷,愿尊楚容华为父。朝廷上至今对如何赏赐林崖还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林崖也有耐心等下去,而在这道圣旨上,楚容华金口玉言,封林崖为定西侯。
第二道旨意则是赐婚,将定西侯林崖之妹许配给安平侯许楠,来年完婚。
林崖不禁蹙眉,抬眼望向含笑端坐的楚容华:“陛下这是何意?”
难道林家不同意许嫁黛玉,便不封他为定西侯?倘若真是如此,这个劳什子侯爵不要也罢。堂堂男儿岂可卖妹求荣。
楚容华唔了一声,却是反问林崖:“朕冒雨来访,林卿连口水也不与朕喝?恐非君子待客之道。”
堂堂皇帝顾左右而言其他,林崖也只能认命探身去取水囊。不料他刚一起身,楚容华便施施然把赐婚的旨意取了回去,直接扯成了两半。
“行了,你已经是定西侯了,朕金口玉言,敢不从命就砍了你的宝贝夫人,叫你痛不欲生。”
终于掀翻了压在头上的老父,楚容华骨子里的傲慢和君王的冷酷也慢慢溢了出来,连玩笑之言都带上了一丝血腥。
林崖心中一凛,楚容华又笑道:“不过这份是皇后的意思,朕静思一番,还是觉得强扭的瓜未必甜,你与林老尚书商议商议吧。”
老圣人暴毙之后,林如海便上书乞休,楚容华三次不允,林如海就写了第四封奏折,现在已经赋闲在家,每日里只管侍弄花草,闲人一概不见。
想到毅然退出朝堂的嗣父,林崖心中不免又是一叹,楚容华却又推了一张盖着工部印信的图纸过来。
“宁荣二府都抄捡完毕,也正由工部督管着重新修葺,宁国府朕给了许家,以后就是安平侯府,荣国府朕留给了你,定西侯府的匾额朕也写好了。你瞧瞧工部画的合不合心,不合意就让他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