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好,忙忙乱乱几个月,到头来一场空。
女儿这才去了多久?父在母亡孝期一年,外孙女的孝期还没过呢,林家就要不认这门亲戚了!
贾母当了这些年的老封君,阖府上下早就无人敢违逆她,养气功夫不免比当年做媳妇时差了些,这会子就觉得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看向两个儿媳、一个孙媳的眼神也冷了许多。
还不等她发作出来,就瞧见王夫人的心腹陪房周瑞家的在上房外面探头探脑,贾母心下更怒,直接高声喝问:“在外面贼头贼脑的作甚?我这孤老婆子还没死呢!”
这话说得重,邢王二夫人都慌忙起身请罪,王熙凤也不敢说话,只规规矩矩站在婆婆身后,周瑞家的更唬得差点膝盖一软,慌慌张张连滚带爬的进来回话。
“奴婢惊了老太太,该打!”说着,周瑞家的就回手重重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白胖的脸皮登时就红了一大片,配着她那一头一脸的汗好不可怜:“只是事情着实不小,二老爷一会儿便要来回老太太的。是林家……林表少爷把薛家表少爷打残了!舅老爷这会子就在二老爷书房里呢,薛家姨太太派来的管事也在。”
林家那过继来的小子把王夫人嫡亲的外甥,已故薛老爷的独子打残了?
贾母的上房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贾母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王熙凤惊得目瞪口呆,王夫人先是脸色一白,回过神来后气得脸色发青,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而邢夫人则拿帕子遮了嘴,只怕自己笑出声来。?
☆、第7章 祸事
说起薛家,那也是金陵四大家之一,紫微舍人之后,与嫡系在京的贾、王、史三家同气连枝、互为姻亲,又与甄家交好,即便身为商贾,在金陵地界也无人敢小觑。
只是这薛林两家子弟,一在金陵城理家产、一在扬州府守母孝,两下里相隔两百余里,又如何闹出这样的祸事?
此事还要从甄家老爷体仁院总裁甄应嘉接到的一纸圣意说起。
江南乃国之粮仓、赋税之地,去岁冬季受了那样大灾,当今自然十分重视,圣旨一道接着一道,将江南赈灾一事交由甄应嘉总理。甄应嘉也不含糊,没多久就请了金陵城内的大族士绅说话,集地方之力接济灾民,开春又为出力最多的几户上表请赏。
当今也实在是宠爱甄家一系,连廷议都没过,直接提笔准了甄应嘉所请,赏了几个不吃饷的虚职下来,直将那几家喜得恨不能昭告天下。毕竟这些大户哪里缺这点饷银,要得就是这份圣上褒奖的体面,甄家风头一时无两。
等到甄家再领头加固工程,救济安置去岁遗留的流民,金陵城内富户人人争先,
在这样争体面的紧要关头,各家长辈自然是看族内的浪荡纨绔们异常不顺眼,恨不能把他们统统捆在家里,以免一个个斗鸡走狗、欺男霸女的,撞在对头手里,坏了自家名声,让自家抢不到难得的荫官。
恩旨下来不足一月,金陵城内就再见不到恶少们前呼后拥嚣张霸道的身影,风气为之一正。
可这些少爷们哪个不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就算当家老爷们狠得下心,后宅的女眷们又怎么舍得千娇万宠的爱儿闷在家里郁郁寡欢?
金陵城内风声紧,去的远些不就是了?于是一大帮子大户子弟就由家丁小厮簇拥着,到郊外别院游猎去了。至于此时打猎是否伤了天时,又有谁真的在意?
其中又以甄应嘉年长二子与薛家大少爷薛蟠最令人侧目。
金陵城里,甄家门第最高,薛家仗着百万家财与得力姻亲也不容人小觑,只是这三位爷在家中的地位却是南辕北辙。这两位甄家的爷们皆是庶出,原本家中无嫡,还能得几分看重,也是由甄太太教养长大的,可惜八年前,甄太太老蚌生珠,生了个凤凰蛋甄宝玉,他们俩在家中立时一落千丈,不复从前。而薛家独子薛蟠虽说出身商贾,但是老子早早就没了,家中寡母对他是溺爱非常,要月亮不给星星,日子倒是比甄大爷甄二爷过的都舒坦多了。
按理说这三人很难玩在一处才是,可妙就妙在薛大少爷薛蟠的脾性上。
薛蟠是何样人?诨号薛大傻子的二愣子,最是好哄,一跟人称兄道弟就漫天撒钱,也不知道这几年养活了多少人。甄家老大、老二虽说瞧着薛蟠身为嫡子独子受尽宠爱的模样就生厌,却跟银子亲热的很,一丝儿仇怨也没有的,因此倒爱跟他一处取乐,一来二去,也算是酒肉朋友。
这回几家小爷出门玩耍,甄大爷、甄二爷是家里无心管束,薛蟠是借口出门查账,竟都混出门来,路上又花钱买了几个丫头享乐,一路声色犬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扬州府境内。
也是天意如此。
林崖自从送走了贾琏,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里不是苦读四书五经、下笔破题,就是关怀弟妹、打理杂务,连那位殿下处都近乎断了联系。结果金陵一群浪荡子们到了扬州地界后不久,林家在城外别院的管事就进城请安,说是与当地的氏族起了些龌龊。
这等事可大可小,对方都是良民,林如海也不想以势压人,就命林崖去走一趟,能平和的了解此事最好,也是锤炼之意,林崖自然从命。
那边都是些还算殷实的小户人家,一知道开罪的是巡盐御史府上之后都很是惴惴,生恐招来灾祸,不想林家大少爷亲自过来,也没有刻意刁难,而是与族中年长者凭理说话,大家和和气气的就将事了了,办的很是顺利,那陈家族长还在家里开了一席,款待林崖。
坏就坏在了回程的路上。
林崖面容生的极好,又有股出尘脱俗的味道,一身月白衣裳打马走过时直接就将薛蟠的魂儿都勾去了,恨不能当时就叫人把林崖拉下马来,好生亲香一番,也不枉投胎一世。结果越激动越呆楞,竟然直到林崖带着两个小厮去的远了才回过神来,悔之不迭,忙一脚踹在心腹小厮屁股上,让他去打听。
薛蟠敢有此邪念,不过是因为林崖身上穿的是棉布衣裳,□马匹瞧着也十分平常,身边还只有两个小厮跟着而已。他一向觉得富贵人家必定赫赫扬扬,会这样打扮的家境必不如他,便觉得以薛家的富贵定能手到擒来,得偿所愿。
薛蟠有眼无珠,甄家老大、老二却不傻。毕竟林如海过继嗣子是江南官场的大事,甄老爷当时也曾赏脸吃酒,他们两个与林崖也有一面之缘,林崖骑在马上不曾留心,他们却是一早就将林崖认了出来。
甄家在江南横行无忌,官场上人人巴结,林如海却好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压根不给甄家面子,他们瞧着林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林家大爷也是不顺眼的很,巴不得有场笑话看,哪里还会提醒薛蟠?
两个人是你一言我一语,架桥拨火,直将薛蟠的邪念撩拨到十二分,就等着看林崖一个文弱书生在这荒郊野外出个大丑。
薛蟠个傻子还真把这两个包藏祸心的当至交,对两人所说深信不疑,仗着马匹强健,带着人抄近路赶到了林崖前头,就要来出当街调戏良家男子。
彼时林崖刚在一个官道旁的小茶肆用过饭食,骑上马正要继续赶路,薛蟠哪里还等的了,直接就迎了上去,准备将人拦住。
谁知林崖看也不看他一眼,让他一肚子浑话无处可说就罢了,竟然还打算拨转马头从旁绕过去,薛蟠如何能忍得?一时色令智昏,凑过去就要动手。
林崖虽说嫌他惫懒,连正眼也不肯瞧他,却也觉出来者不善,时时刻刻分出一缕心神警惕着。薛蟠那边一动,林崖这边就反应过来,拉着马往旁边一让,薛蟠自己脚下虚浮,竟然当街就摔了个马趴。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薛蟠何曾出过这样丑?听着旁边的哄笑声简直臊的面皮都紫胀了,心里又恨又气,当即就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将林崖搞到手,一个眼色使过去,两个从小服侍他、一贯为虎作伥的小厮就懂了自家大爷的心思,人也不扶了,只管唱念做打的领着其余数人拦住了林崖一行,只说林崖将他们家爷撞坏了。
一个口若悬河,说林崖纵马撞断了他家少爷的腿,如今躺在地上动不得,要林崖赔一千两纹银出来,不然就跟他们走一趟。另一个扯指天誓日的抹泪儿,哭诉自家太太拉扯着少爷多么不易,嚎的树上的鸟都惊走了。
依薛蟠所想,就凭林崖的行头,他家里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一时半会儿也是凑不出来的,不管立时领了人去也好,先按了手印契书也罢,到时候林崖还能飞出他的手心?
这荒郊野外的,林崖一行不过三个文弱少年,他这边光健仆就有五六个,他说林崖撞断了他的腿,没有也有,哪个敢管?
真是心满意足,也不管小厮们如何嚎丧,他只管拿眼睛将林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
薛蟠这边摆明讹诈,林崖的两个小厮里,福生还有些气弱,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寿生是林家家生子,一向只有他欺别人的,哪里受过这等腌脏气,当时就要翻脸,上前呵斥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无赖,却被林崖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