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崖急忙奉上手帕,林如海却摆了摆手:“罢了。我之前疑惑许久,就是蛮族兵将再悍勇,论兵法智谋他们却及不上我们,绝对不是什么智计百出之辈,怎么最近几次战事,他们总跟开了天眼似的,次次掐准了边军的软肋,如今倒是隐约有了答案。”
前防万防,家贼难防,只是不知道宝座上的那位是真的糊涂了,还是故意放纵。
林崖听到此也就明白了。甄妃一系已经与北地勾结,恐怕时间还不短。这次圣人要他出使拉拢的蛮部隐王则是在王庭以北的草场牧马屯兵。可以说林崖想要见到隐王就必须经过王庭所在的草原,等于是从蛮主的眼前经过,别说两国正在交战,就是议和,蛮主想要帮自己的盟友弄死一个小小使者也易如反掌。
沉吟片刻,林崖问出了他如今最关心的问题:“不知那隐王战力如何?”
隐王承继蛮主之位才符合蛮族长久的规矩,但是隐王生母出身卑贱他又年幼,蛮部里头根本没有人支持他,就是现在,哪怕隐王已经成人,也只能龟缩在王庭以北,本朝许多人连隐王这个人都没听过。
如果隐王自己有心与兄长争锋,那他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就算他能躲过重重危机见到隐王,多半也只会被当作礼物献给蛮主。既然出使已经无可避免,那林崖也只有尽量扩大这一线生机,最要紧的,就是正确评估隐王的心志和实力。
可惜林如海这一次无法给出答案。
“无人知晓。”林如海长叹一声。但凡知道一星半点,他又何至于如此烦闷?以本朝的能力,连王庭都探不清楚,何况是更北边的隐王属地?这一趟出使真的是蒙着眼睛走路。
一想到越来越欣赏的长子要走这一趟,林如海甚至开始后悔让他参加这一科春闱,要是没有那个状元的功名,就是说破天去,这事儿也轮不到林崖头上。
林如海既痛又悔,林崖在旁张了张口又有些词穷,父子两个静立片刻,林崖突然跪下了。
“我知父亲为我心忧,只求父亲听我一言。被人算计赴死局,儿子心里是恼恨的,只要儿子此番能平安归来,定要叫他们双倍奉还。但是出使蛮部,儿子并无抵触。蛮族猖狂,将来总有兴亡一战,儿子不才却也妄念国事,如果能助大军饮马蛮部王庭,儿子毕生志也!”
林崖明白,如果为了林家、为了林崇为了黛玉、乃至于为了他自己和曾大姑娘,他都要以自己的平安为第一等要事,可是对上侵扰边疆百年的蛮族,他的体内总有一丝血性在催促。
林如海听得都有些怔了,回过神来一脚踢在林崖肩头,却没有大加斥责。等林崖自己低了头,林如海才幽然问了他一句:“就算你不管我这把老骨头和弟妹们,曾家大姑娘又该如何?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曾大姑娘就要守望门寡,此生再无意趣。”
曾家大姑娘五字一出,林崖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那声“放心”,心中一黯,林崖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儿子正要求父亲一件事,儿子不日就要身陷险境,这门亲事,还求父亲退了吧。儿子无福,只愿曾大姑娘另择佳婿,平安偕老。”
曾蕙愿意维持婚约,是她的义,林崖求林如海退亲则是他的道。
林崖的这番话,林如海说惊讶确实惊讶,说意料之中也无不可。惊讶是因为这世上男子大多恨不能让所有女子都把心系在自己身上,很难真正接受与自己议过婚事的女子另嫁之事,林崖却主动说起让曾大姑娘与旁人议亲之事。说意料之中,是因为林崖为人,是不愿意因为他自己而牵累无辜的。
只是这事却不是林崖一个小辈能定的。
“晚了。”林如海板正了面孔:“曾大老爷已经与我说过,哪怕是你一去不回,曾大姑娘抱着牌位过门,她也是林家的媳妇,绝无更改。”
林如海知道林崖是不想耽误了曾家姑娘,可是这桩婚事原本就有许多考量,并不是说不成就能够不成的,多想无益。
林崖哑然。他没想到林如海回绝的这样干脆,更没想到曾家竟然不顾自家女孩的一生执意完婚。想到慈爱狡黠的曾老太爷,温文尔雅的曾大老爷,各有脾性却表现得很是疼爱曾大姑娘的曾家少爷们,林崖不禁感到了一丝迷茫,觉得自己似乎永远都无法真正明白这个朝代的人们。
知道林崖有些想不通,林如海还要再说他几句,被吩咐过不许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们父子说话的大管家何启亲自跑进了院子,捧着两张拜帖扑通跪下。
“老爷、大爷,荣国府琏二爷陪着忠安王府的长史来了,还带了个喇嘛,说是来替咱们府里祛邪祟。”
忠安亲王府,四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恨!晋!江!?
☆、第49章
贾琏还真是有仇必报,多一刻都不愿意等。
如果今天只有他自己上门,都不用林如海开口,林崖自然就会吩咐人大棒子把人打出去,可是四皇子楚容琪府上的长史出面,贾琏不过是个陪客,林崖就不好说话了。
即使四皇子刚刚送林崖上了死路,两边的仇怨这辈子都解不开,林家也不能明着给皇子难看。一句君臣之别就能压得林家动弹不得,只能徐徐图之。
林如海面色已经沉了下去,半晌才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平和,朗声道:“既然如此,就请进来吧,开侧门。”
贾琏不过是捐的五品,王府长史七品官,林家开侧门迎不能说错,但是长史背后是王府,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给王府几分颜面,像这种官员私宅开正门迎接的比比皆是。林如海这样特意吩咐开侧门,显然是已经不在乎跟四皇子是否撕破脸了。
林崖知道自己不日即将远行,想起昔日四大家族和甄家联手暗算林如海那一次的凶险不免有些担心,便有心劝林如海莫要真正撕破脸。
结果他还没开口,林如海就看穿了他的意图,直接挥手止住他的话:“此等无德无节、不择手段、里通外国之人,我深为不齿,岂能奉为上宾。”
言之锵锵。说罢林如海一拂袖,面上虽然毫无怒意,眼眸却冰寒如铁,显然甄妃一系所为已经越过了林如海这个传统士大夫的底线。
林崖又何尝不是对此等叛国行径深恶痛绝。即便他与林如海还不曾说到,但蛮主虎狼之性,甄妃一系要开出什么样的筹码才能与蛮族合谋?恐怕一般的财帛都不足以打动蛮主,剩下的,也就只有土地人口了。
想起途径西北时见过的凋敝惨况,家仇国恨加在一处,林崖不由默然,林如海也不再说话,父子俩一同到见客的外厅坐下,静候上门的长史、贾琏,和那位所谓能祛邪祟的喇/嘛。
而林家的态度显然也激怒了忠安王府长史和准备来看一出大笑话的贾琏。二人进屋时脸色都十分难看,特别是贾琏,敷衍着对林如海行了个礼后不等林如海出声叫起,就自行直起身看向了林崖,眼神阴冷。
“还不曾恭喜林表弟,天降一个状元郎,不日又将成为天使,出使边塞。”
贾琏原本生的极好,只是这一会儿皮笑肉不笑的,生生把一副俊秀皮囊扭曲的露出了十分刻薄狠毒。
林崖早就跟贾琏撕破了脸,这会儿自己中了他们的毒计也根本就没指望贾琏说出什么能听的话来,听了也不恼,只回给贾琏一个客气至极的浅笑:“圣人鸿恩,天降恩德这种事情,也不是人人都能有。”
就算我这个状元不是全凭本事,总比有的人连下场都不敢强得多了。
林崖的话外音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贾琏当然不会不懂,他这次倒也不生气了。跟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气好生?
略过状元的事儿不说,光是现成的什么出使蛮部劝降隐王就够贾琏乐到明年:“林表弟忠君体国,想来是肯死而后已的。诗里是怎么说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明明白白指林崖要早死,说到最后一句,还重重咬着春闺二字,显然是把曾家大姑娘一起捎带上了。
贾琏还想再说,忠安王府的长史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直接打算了贾琏,尖着嗓子对林如海拱了拱手:“杂家给林大人请安。王爷听说林大人府上风水不好,有邪祟作怪妨碍林大人一脉的子嗣香火,特意送西边有些名气的高僧喇/嘛来为林大人做场法事。”
说着,长史就对随行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们会意,又从门外请进了一位斜披僧袍的僧人。虽然衣着打扮与中土僧人截然不同,面上那副虔敬超然的神色倒是殊途同归。
林如海抬了抬眼皮,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直接将那僧人当成了空气,长史面上一僵,冷笑一声,直接就越过主人家命令僧人开始做法。
那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妖僧胆子倒也大,估计是觉得自己有忠安亲王这样十拿九稳的嗣君做靠山在京中就可以肆意妄为了,连礼都没有对主座上的林如海行就似模似样的念起了咒语,边念边拿眼打量四周,片刻之后更是连跳带唱,手中扬着的幡幛转的人眼睛都有些花。
半晌,那僧人猛地一停,在厅内伺候的林家下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就直接高举法幡冲了出去,口中还大喊“果然是邪祟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