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入了一个温暖而温柔的怀抱。她隐隐有种感觉,那个怀抱,已经在这里静候了很久很久,只为了等待她的到来。有谁收拢手臂,俯下身来,在耳畔轻轻道:“阿秋,恭喜。”
秦锦秋微笑,安心地在那个怀抱中昏睡过去。
远远的,高高的主席台上,颜乔安注视着这一幕,内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八]
“还、还是放我下来吧!这太夸张了!”
暮风和煦。
浅金色的日光将云层染作橙红,天幕如同洇了水渍的画纸般温润柔和。一望无际的水面,粼粼波光往远处无限延伸,宁静而恒远。
不顾秦锦秋的抗拒,林嘉言背着她,沿着川泽河慢慢地往家走。
一来没训练,二来准备活动不足,三来生理痛,醒来后一动双腿就痛得哀哀直叫,这样还企图自己走回家,简直是妄想。
“那我放你下来,你肯打车回去吗?”
“当然不!这么点路,多浪费啊!”秦锦秋条件反射地给出否定答案,随即认清对方的意图。路人频频回头,还不住掩嘴偷笑,惹得秦锦秋脸颊涨红,“我说放我下来啦!太丢人了!”
林嘉言一扬唇,淡淡威胁道:“再吵我就改公主抱喽。”
秦锦秋立马闭嘴,闷闷地埋下头,不再说话。
“阿秋?”林嘉言觉得好笑,“生气啦?”
“言言,你学坏了。”她不肯抬头,伤心地指控。
林嘉言一愣,紧接着哭笑不得。
宁静得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言言。”
“怎么?”
“天色不早了……你不急着回家吗?”
“爸妈都出差了,家里没人。”
“噢。”
过了一会儿。
“言言。”
“怎么?”
“我还是……自己走吧……天都快黑了,这一路打不到车的……你也很累了……”
林嘉言停下脚步。
秦锦秋只觉得过意不去,埋在他肩膀上不敢抬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只见对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放回地面,站稳。
她不解地回望过去,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妥协。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林嘉言握住她的肩,缓缓地俯下身,沉静无波的黑眸中起了她从未见过的波澜,“那么,我就讨点报酬吧。”
他说着的时候,是带着笑的,那笑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然而她只是愣愣地张大眼,看着林嘉言的面容越来越近,却不想逃开。
太阳完全沉落地平线。
天色将暗未暗,寥寥几颗星子洒落在遥远天幕。湖蓝色与黛紫色交织的星空,美丽得让人屏住呼吸。
少年的嘴唇微凉,但却在温柔而耐心的轻啄间逐渐变得温热。秦锦秋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空旷寂静的河畔,只有林嘉言和自己。她忽然觉得意识一片空白,思考什么的,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笨拙地回应着,听到少年低低的笑,随即不服气地踮起脚想要咬过去。但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动作时腰身已经被揽住,更贴近,更贴近一些。
因为紧张而杂乱无章的呼吸也渐渐回复平和。
面前的这个是谁呢?
她知道,是林嘉言。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不管世界怎么变,都独一无二的他。
只要知道了这些,其他的,都没有关系了。
[九]
第一眼见到你的那瞬间,我就明白,你将成为特别的存在。
相遇,相识,相伴,离开,归来。其间有什么在什么时候悄悄改变,我不得而知。但那些与你的存在相比,都变得无关紧要。
不管过了多久,你还在这儿,你还在我身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十]
又一次踏进颐水路。
回头看看林家的宅子,再看看面前颜家的门牌,秦锦秋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真的很近啊……”
时间往回倒回半天。午餐时间,极少串门子的颜乔安竟然来二年A班敲门。
“今天我过生日,晚上来我家吃饭。颐水路19号。”
综上,她现在站到了颜家门前,攥着手里称得上简陋的礼物,紧张得两手冒汗。进了院子,内部的构造与林家大致相同,小池边早早摆好了长桌,院内装饰得流光溢彩,看来主人为这场生日宴费了一番心思。
颜乔安本人看起来却是兴致缺缺,但也耐着性子在桌前招呼客人。秦锦秋上前递了礼物,道了生日快乐,顿了很久,她又小声地补上一句:“运动会的时候……谢谢你。”
颜乔安一愣,随即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今天要玩得开心。”
颜欢今天也回到了新台,远远见他领着几名长辈模样的中年人走来,秦锦秋也不便再缠着颜乔安说话,暂且道别后在院子里随意逛着。
拐过主屋,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和?!”
坐在花架下发呆的少年抬起头,“阿秋?乔安说要请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秦锦秋只觉得思绪乱糟糟的,先前撞见的画面又一次闯入脑海,她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和颜乔安很熟?”
路和沉默下来。就在秦锦秋忐忑不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
“与其说我跟乔安很熟……倒不如说,是因为述谣。”
毫无预警撞进耳廓的名字让秦锦秋呼吸一紧。
“我和述谣是初中同学。啊,应该算得上是好朋友吧,很好很好的那种。他死后,乔安才来接近我,也许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能跟她分享关于述谣的回忆的人吧。”他垂下眼,夜色掩饰下,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阿秋,述谣生前跟我提过你很多次哦。”
啊……那个,我叫秦锦秋。
我知道。
这是她来到新台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这是她以为除了林嘉言以外可以全心信赖的人,她以为,这个人,将她当做朋友,只因为她是秦锦秋。
只因为她是秦锦秋。
秦锦秋倒退了一步。
她听到自己颤着声问:“所以……你才来接近我?”
不要答应。不要答应。我求你了,千万不要答应。
她死死地盯着路和,期望他能够说出否定的答案。
路和别过头,轻轻应道:
“嗯。”
>>>
第八章
[一]
我一直相信着,没有什么能比死亡更为恒久。
金钱不能,梦想不能。爱情不能,友情也同样不能。
而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我才明白,那样一种东西,确确实实是存在着的。
我对你的思念,比死亡更为恒久。
[二]
烛火摇曳,映得院子里影影幢幢。
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颜乔安回到院里,顺手掩上大门。颜欢赶着回学校,而爸爸和阿姨布置完宴会便去了邻市。灭了斑斓耀眼的彩灯,院子顿时被黑暗侵蚀包裹,寂静如潮水渐渐漫上岸。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高脚杯贮着的工艺蜡烛燃得只剩下一小截,原本晶莹剔透的漂亮颜色此刻变得污浊浑厚,令人心生嫌恶。
“乔,对着蜡烛许愿的时候要闭上眼哦。”
她一怔,蓦地抬起头。院子里一片空旷,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
“好好许愿的话,心愿就一定能传达出去的。”
少年低下头,眉眼微勾,墨色黑瞳中宛然流转的澄澈笑意比星芒更为璀璨耀眼。橘红色的烛火为他白皙稚气的俊秀脸庞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暖色。
“乔,说好喽,明年的生日蜡烛,后年的生日蜡烛,再后年的生日蜡烛……全部全部,都得让我陪你吹哦。”
颜乔安痴痴地望着烛火,意识有些涣散,“好……”
“那么来勾手指吧!绝对不能反悔哟!”少年愉悦地笑了,伸出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仿佛冥冥中被什么牵引着一般,颜乔安点了点头,慢慢伸出手去。
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
就在她快要触碰到少年的指头时,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乔安,你在干什么!”
是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林嘉言。
再回头,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而她方才茫茫然伸向的,只是那团烛火而已。
“怎么样,烧伤了没?”见她愣愣地不说话,林嘉言有些担心起来,抓住她的右手反复察看是否有伤痕。
“你怎么……回来了?”颜乔安喃喃道。
林嘉言抬起头,清俊的面容在渐渐被月色稀释的火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与烙刻在心室内壁上的另一张脸孔缓慢重叠,丝缕吻合。
“路和说有东西落在这儿,叫我来看——”
颜乔安打断他的话,声音尖锐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林嘉言这才发觉她神情有异,而那一声又一声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亟待证明心中某种猜想的殷切的自言自语。他走近一步,试图劝她冷静一些。然而刚刚靠近些许,就感觉身子一沉。
他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手里已条件反射地接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