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下子就说这个述谣会不高兴吧,过几天再提大概要好一点。
“述谣,我回——”
漆红大门前空无一人。那只大书包孤零零地躺在门边。
林嘉言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述……谣?”
几乎在同时,屋内的电话铃尖锐地响起。铃声划破夜空,疾驰而过的闪电映亮他苍白的脸孔。
大雨倾盆而下。
[四]
下了整夜的雨。天地被彻底洗刷。打早又放了晴,天空一碧万顷。空气中仿佛都噙着饱饱的水汽,扑面而来的凉意令人心头顿感舒畅。
石板路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天际。
“我走喽!”一脚踢开门,秦锦秋扬手朝屋里埋头缝补的老人招呼了一声,而后心情愉快地跳出门槛。
大门的角落里卧着一团肉。
被吸引了目光,她止住欲奔出的脚步,蹲下身好奇地打量着。却不料那团肉呜咽一声,动了动。
秦锦秋惊得倒退一步,后知后觉地觉得那团肉有些眼熟。
“……甜甜?”她试探性地唤道。
猫儿兀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状似无限委屈地“喵”了声,飞扑进她怀里。一个措手不及,秦锦秋险些被推倒在地。
那正是林嘉言家的爱猫林甜甜——当然这极端没品的名字不是林嘉言取的,而是她的杰作。
“你怎么睡在这儿?言言欺负你了?”不亦乐乎地摸着林甜甜的颈后毛,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喵……”猫儿依旧有气无力。
“……好吧,我带你去找爸爸。”
吃力地抱起体重成指数增长的林甜甜,秦锦秋往林家的方向走去。前一晚的雨水打在灰砖墙上,洇进砖石蔓延开来,成了一幅奇妙的抽象水墨画。两侧人家院子里栽种的说不出名字的高大树木探出墙头,偶尔抖落几滴雨水,落进衣领中,冻得她不禁打哆嗦。
她还记得,捡回林甜甜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雨后初晴,天空的颜色仿佛被稀释过一般,色泽是浅到几乎泛白的蓝。刚出生不久、似乎是被人遗弃的小猫儿蜷缩在门边,柔软蓬松的毛脏兮兮地打了结。那个时候,八岁的小少年弯腰轻轻抱起它,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容。
阿秋,你说叫它什么名字好呢?
当时自己讶异地大声咋呼着“咦咦咦你要养它噢”,林嘉言却只是笑着揉揉猫儿的小脑袋,没有开口。他没有开口,却让她在内心为自己的冷血没爱心而泛起一丝愧疚来。
就、就叫林甜甜吧。
随口胡诌了一个烂俗的名字,不料对方认真地点点头说好。
“说起来是我毁了你的一生啊……”拎了拎快要滑到肚皮上的林甜甜,秦锦秋沉痛地追悔。
但她能感觉到,林嘉言与她,与这个镇子上的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他不属于这里。他不会永远停留在这里。隐隐地,有这样一种感觉。
但是,那样一个少年,沉静温和,微笑的时候如墨的黑瞳中如溪流泛起涟漪——却又是如此地契合这座小镇。
如此地矛盾着。
六点半……好像来得有点早了。
昨天下午约好了今天早上要一起喝茶的,他应该起床了吧?
停在林家的大门边,犹豫转悠半晌,秦锦秋抬手敲门。
大门没有锁,随着她的轻轻一叩,吱呀一声打开来。打小跑这家也跑得熟门熟路了,秦锦秋再自然不过地踏进院子,四下张望着搜寻人影,“言言?林嘉言?在不在——”
在她跨进里屋的瞬间,话头猛地顿住了。
屋内摆设完好,但堂上她在他十岁生日那年送的盆栽不见了踪影。
心头突地一跳,秦锦秋丢下林甜甜,急急闯进林嘉言的卧房。
空无一人。家具还在,但他惯用的物品、喜爱的摆设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写字台上有一张纸条,她眼睛一亮,期待地拿起。可那张纸条上只写了“阿秋”两个字,原本似乎打算留言,但随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重重地划去了这两个字。
心头不好的预感愈发成形。她攥紧纸条,奔出林家院落,慌乱地拍着对面人家的大门。
“来了来了!大清早的什么事儿啊!”不悦的嚷嚷由远及近,应门的大婶见是她又不禁一愣,“小秋?”
“阿婶,对不起,你有没有看到……林嘉言他……他……”秦锦秋气喘吁吁,努力想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大婶听得一头雾水,许久才明白过来,“昨晚他家声音很大喔。”
“欸?”
“说不定是搬走了吧,谁知道,我们这种小镇子到底留不住大佛的。”
怅然地垂下胳膊,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合上,她心如乱麻。
——明天,一定会说的。一定。
我们约定好了的明天,你又在哪儿呢?
也许,只是临时离开了吧。他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就离开的。
心事重重地将林甜甜带回家,秦锦秋将自己埋进被子。为什么连林奶奶也不见了……她揪着被角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她这样说服自己。
一个月后。两个月后。一年以后。
林嘉言真的不见了。
[五]
想念,每过一个夜晚就变得更强烈。
因为当初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而感到不甘心吗?因为他的仓促离去不留只字片语而感到失落吗?
最后的那张字条依旧压在抽屉的最底层,纸张随着日夜的流逝开始变薄变软。
“明天,一定会说的。”
搁浅了的承诺,最终变得毫无意义。
一次比一次更想念。一次比一次更想念……
我却连你身处何方都无从得知。
[六]
叼起还冒着热气的烫嘴的包子,秦锦秋拎起书包匆匆忙忙地奔出门。隐约听到母亲在身后嘱咐着“今天早点回家,有人要来”。
是什么人到家里来,值得这样特别叮嘱?放学后特地与人换了值日早早赶回家,她才明白过来母亲口中的贵客是住在新台、两年多未见的表姐一家。
“你今天不用上课吗?”星期五——瞄了一眼日历,她不解。表姐谢光沂在新台市的颐北高中念高二。
“月假月假啦。”谢光沂笑眯眯,“我可是特地回来看你的哦,小妹。”
只能说谢光沂的笑容杀伤力实在太大,从小只要这笑容出现,无一例外她会被整得悲惨兮兮金光闪闪。秦锦秋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战,“真、真荣幸。”
“你快要中考了吧?”
“欸?”难得正经的问话让她愣了一愣才回神,“嗯。”
“有没有兴趣来新台上学?”
“……什么?”
“颐北下学期开始就招收周边镇上的学生了。你的成绩够优秀,我想你来颐北念书会比较合适。”
秦锦秋怔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拒绝:“我想我考松风的高中部就好了……”
或许是乡土情结作祟,想到可能离开生活十几年的镇子去陌生的地方生活,心头就有些发慌。
谢光沂只逗留了两天就离开了。秦锦秋本已松了一口气,不想隔了几日母亲重提起这个话题:“我同意小光的意见。”
再三反抗无效,最终第一志愿还是填上了颐北私立高中的名字。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分数过线与否,而是——万一考上,她就真的得离开松风镇了。
在林嘉言离开之后,她也必须离开了啊。
站在人群的最末沿,远远望着榜单上自己的名字。分数超出颐北的公费线二十多分,她短暂地闭了闭眼,突然觉得眼眶里潮潮的。
——言言,你想要考哪里?
——我啊,就考松风的高中部好了,我想留在松风镇。
——咦,我也一样欸!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颐北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很快就到了,父母都很欣慰,大肆宴请邻里。身为主角的她却偷了个空,溜去了林家旧宅。
一年无人居住,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已落满尘埃。她擦了擦林嘉言惯坐的椅子。灰尘染黑指尖,凝视着那一块污渍,良久,秦锦秋叹了口气。
“我没能守信啊……不过你也没做到噢,所以不可以怪我的。”
“再见。”
她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
八月末,颐北高中寄来了军训通知。谢光沂特地赶来接她。婉拒了父母的送行,秦锦秋深深吸了一口气,随表姐上车。
[七]
漫长的道路前方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一定是不一样的风景。值得期待也好,不加想象也好,她都即将面对。
“有什么计划没,对将来?”
“还不知道啊。”
至少一定不会退缩的。
[八]
已经到来的生活她无法拒绝,于是不再妄图逃避,对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充满希望。日历一页一页翻得飞快,雨季抽身离去,日头渐渐变得强烈起来。日光熨烫着大地,树叶蜷起边沿。谢光沂啧啧:“这种天气军训真够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