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既急又促,像是发生了天要塌下来的大事,温郁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
事实上,当他一开口,果然给温郁投掷了一个近乎要把她炸为灰烬的炸弹。
他说:“嫂子,我刚接到电话,希南出车祸了,在人民医院,你快点过来。”
温郁脑子里一片空白,凌良辰还在那头说着什么,她的耳朵里却只是嗡嗡在响,什么都听不到。
等明白过来,她扔掉电话,想站起来,发现双腿无力,双手支撑着桌子才勉强站起来。
温郁浑浑噩噩,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思维一片空洞,她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等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到了人民医院的急救室门口。
急救室门口,早有好几个人在等,她精神恍惚的看过去,看到了凌良辰,林嫣然,还有得知陆兴达出事,从部队里赶回来的陆峻峰,还有刚好放暑假回国的陆明锐。
人都到齐了,温郁抬头看着亮到刺眼的“手术中”三个字,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后靠去。
她没有摔到地上,靠她最近的陆明锐接住了她。
他的眼眶通红,忽闪着睫毛,对温郁内疚地说:“嫂子,如果我不去接哥就好了,如果不是我急着赶回来,车也不会撞到高架上。”
温郁勉强站稳后,就一把推开他,她看着他,声音涩哑的不像她自己的,“是你开的车,然后出了车祸?”
陆明锐没敢看她的眼睛,只低下头,轻轻的“嗯”了声。
温郁扬起手,真的很想用力打他,但是,手在离他头发半寸远的地方停住了,她和陆希南虽然有了夫妻之实,却没有夫妻之名,她有什么理由去打他的弟弟。
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
陆峻峰没控制住,握紧拳头,很用力的就朝陆明锐打去,“你这个混蛋,明明不会开车,还去机场接你哥哥,如果你哥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打死你不可!”
陆明锐吃着父亲的拳头,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啃声,只是下意识地抱住头。
有个小护士跑过来,对着吵闹不休的一帮人,厉声训斥道:“吵什么吵,病人正在手术,需要安静,你们再这样,都请出去!”
陆明锐始终低着头,就连被父亲狠狠打了几拳头,都没吭声,不算长的黑发遮挡住所以的面部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样的反应落在其他人眼里,应该是自责和愧疚吧。
事实呢?谁也没注意到他嘴角那抹狡黠,又或者是阴谋得逞的冷笑。
陆峻峰瘫坐到椅子上,把脸埋进手里,发出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反应最正常的,还属凌良辰和林嫣然,尤其是林嫣然,她是一个外人,看有些事情,似乎要比局中人,更清楚一点。
她总觉的,这个车祸出的奇怪了点,明明两个人在同一辆车上,为什么哥哥伤的要进急救室,而弟弟却毫发无损的样子,虽然车祸发生时,开车的人本能反应是把方向盘朝左边打,避免自己这块受撞击,可是也不会差别这么大。
她又看打量了下陆敏锐,除了头发凌乱,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可见的外伤。
难道说……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车祸,目的,其实很简单,豪门外加官宦家的权利和金钱争夺。
凌良辰看温郁脸上连最后一丝血色也不见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马上要摔倒的样子,想过去搀扶她,想到她对自己成见未除,还是作罢了。
侧过脸想让林嫣然去帮自己,发现她正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声提醒她,“喂,在想什么呢?还不快点把嫂子扶到椅子上去。”
林嫣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于胆大了,刚好凌良辰这么一叫她,让她可以终止漫无边际的乱猜。
林嫣然答应了声,就去搀扶靠着墙壁才勉强能站稳的温郁,“嫂子,先坐会儿吧,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替孩子想想,什么事都没孩子要紧。”
一句话,让陆峻峰和陆明锐,同时把目光放到温郁身上。
听到温郁怀孕的消息,陆明锐这个做叔叔的,似乎比陆峻峰这个做爷爷的还要紧张,走到温郁身边,连声问道:“嫂子,你真的怀孕了吗?”
想到是他害陆希南躺在急救室里,温郁真的不想理他,第一次,由着自己的脾气,把头撇过去,没理会陆明锐。
陆明锐有些尴尬,朝陆峻峰看去。
陆峻峰也走到温郁身边,他刚想开口,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负责这台手术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
看他出来,所有的人,包括温郁都朝他走去。
医生的表情很沉重,也很严肃,问清谁是直系家属后,说:“情况非常不乐观,尤其是两条腿,如果再不截肢的话,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陆峻峰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刷的下就白了,“医生,难道就没有保守治疗的办法了?他才二十多岁啊,而且还是心外科的军医,如果没了腿……”
陆峻峰表情痛苦,说不下去了,眼角已经涌出泪花。
医生深表同情的叹了口,还是很认真地说:“医者父母心,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病人的情况真的不能再拖了。”
他把手里的手术同意书递给陆峻峰,“你要决定好了,就抓紧时间签了,每晚一分钟,对病人来说就多一分危险。”
陆峻峰眉头都紧成了一团,手拿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去,好不容易有了勇气,落笔时,手却颤抖的根本连笔都拿不稳了。
这个儿子,他忽视淡漠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认清一切,想要好好的补偿父爱,老天却不在给他机会,让他签字,然后把儿子的两条腿截掉,让他后半辈子都坐在轮椅上,他真的做不到。
医生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再怎么逼他也没可能了,目光在剩余的人群里逡巡,本就严厉的目光,变得更犀厉了,隐隐还带着焦躁,“你们还有谁是他的直系亲属?”
剩下的人里面,除了温郁肚子里尚未成型的胎儿,就剩陆明锐了。
陆明锐深深吸了口气,刚要拿起笔,笔却被人抢先一步拿了过去,拿那支笔的手,纤细白秀,虽柔弱,此时此刻,却透出顶天立地的力量。
手的主人,对医生说:“我是他的妻子,这个字,由我来签,可以吗?”
医生连连点头,“当然可以,这个手术由妻子签,最合适不过。”
是啊,是最合适不过,父母养了子女又怎么样,有一天他们终究是要离开孩子,伴侣就不一样,如果不出意外,是要相互搀扶着走完一生的,如在上帝面前宣誓的一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尊重你,直至死亡!
就当温郁含笑着在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林嫣然忍不住扑进凌良辰的怀里哭了。
凌良辰也被感动了,眼前早蒙上一层水雾,视线都模糊了。
反倒是温郁的表情很平淡,既没哭也没笑,这几个人里没有一个是学医的,所以,他们不知道,温郁的反应,其实比起哭闹要严重很多。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陆峻峰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交代了跟来的两个战士,就走了。
凌良辰和林嫣然本来坚持要等陆希南出手术室的,但是却被温郁劝回去了,在她答应陆希南一出手术室就给他们打电话的前提下,他们勉勉强强的走了。
手术室门口,除了陆峻峰带来的两个战士,就剩温郁和陆明锐。
陆明锐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把手插在头发里,用力扯着,看样子内疚懊恼到无以复加。
温郁坐到他身边,嘴巴张了张,过了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的仿佛什么都不带,轻到就像熟睡之人在梦呓,“你也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可以了。”
陆明锐侧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温郁,“嫂子……”
温郁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定在他身后的手术室上,就像她的目光可以透过墙壁看清手术室里面的情况,“我说让你回去!”
陆明锐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伤心过度了,极需要一个人好好发泄一下,没再犹豫,又安慰了两句,也走了。
两个小战士,一左一右的站在手术室边上,然后他们看到那个一直很镇定的女人,忽然开始痛哭。
她在努力压抑着,哭的声音很小,有点像半夜惊醒后,啼哭的婴儿,却又是闷在喉咙里的那种。
有军令在,他们没敢动一步,就看着那个女人捂着嘴嚎啕大哭,豆大的眼泪翻滚出眼眶,她早泪流满面,却依然挺直后背,看着某个方向,努力在坚持着。
……
回去的路上,林嫣然越想越不对,陆家人的反应,总让她感觉到哪里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凌良辰。
哪知凌良辰听后,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子,轻描淡写的让她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似乎陆家人这样的反应很正常,陆家本来就是个不同于一般家庭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