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就是孙雪和刘岩树的尸体,两人并排躺着,盖着同一条被子,床边的墙壁上还贴着两个的合照。
女人怀里还抱着只瘦小的北极狐,和男人脸贴脸地看着镜头,笑得异常甜蜜,背后是一望无垠的白色冰原。
北极狐缩着脑袋,两只前爪都裹满了纱布,眼神有些忐忑,又带了点得意。满满的青涩似要从照片里蔓延出来。
孙雪随着她的视线望向合照,嗓音低沉而宛转:“般配吧?要不是那次意外,他们就马上就结婚了——到今天,孩子也能有你这么大了。”
他有些伤感地看向床上的两个人,眼神痴迷,仿佛眼前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嬉笑打闹的一家三口。
尸体不会说话,板着脸,凝固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他看了一会,又继续刚才的工作——把装满血浆的袋子挂到床边的架子上,用注射管连接到两具尸体手臂身上。
她有些虚弱地看了眼从身体里流出的温热鲜血,翅膀被钢钉钉在床板上,恐怕缩小了身体也没办法摆脱束缚。
她张了张嘴,有些费力地挤出句话:“你……你是不是喜欢她?”
孙雪拿针头的手顿了下,扭头看向她。
卫遥远努力控制住身体因为失血过多产生的战栗:“丁一帆说你喜欢她,所以连名字都取得跟她一样——既然喜欢她,干嘛非得救活他们两个?”
少救一个,起码不用抽这么多吧……
孙雪有些不屑笑了笑:“你们懂什么——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她开心。她喜欢刘岩树,当然要跟活人结婚才能让她开心。”
他调整了下血浆袋,打开开关,把针头轻轻地扎了进去。
对着冰冻了十几年的尸体注册新鲜血浆,还在这样的低温环境下,简直疯狂到可怕的程度。
卫遥远体内的血液越来越少,冷得不住地抽搐,孙雪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冰冷的金属手臂抓在床栏上,发出轻微的齿轮摩擦声,注入了血液的皮肤微微泛起了红润的光泽。
他狠狠地盯住尸体的手臂,喘息声渐渐加大。
一望无际的冰原,温暖的双手,驱赶北极熊的枪声,把自己从血泊中包起来的年轻女子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而现在,她早已失去热度的身体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眼看着就……红润的手臂突然就抖了一下,皲裂和焦灼从注射部位开始,迅速蔓延到身体各处。
孙雪飞快地拔下针头,那些留在尸体体内的血液却不受控制地四处奔涌。
卫遥远闭着眼睛,翅膀和身体都被火焰所包围,橙色的火焰沿着注射管攀爬到血浆袋上,瞬间就把塑料外包装融化了。
那些血液带着火星飞溅到地板上、床上,再逐渐汇聚到一起,使得火势更加浩大。
孙雪整个人都扑到了床上,用力地拍打着尸体上的火焰,那些火焰却越烧越旺,将他也一并吞噬了进去。
☆、第三十七章、同寝
金色的鹓鶵缓缓地从操作台上挣扎起来,长而尖锐的钢钉把身体撕裂为两半,分开的血肉在火焰中重新融合,逐渐恢复成完整的双翼。
脚下的血浆烧成了橙红色,像是滚烫的岩浆一般流过操作台、地板、床铺——孙雪弓着腰,背上的衣服全烧着了。
他却毫无所觉一般,忙碌地想要堵住尸体身上不断涌出的滚烫鹓鶵血。血水带着烈焰,从尸体的各处喷涌而出,烧得尸体连皮带骨都变得焦黑模糊。先只是面目难辨,渐渐地连身体四肢都开始曲扭变形。
孙雪徒劳地在尸体上摸索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捧住她已经看不出五官的脑袋:“不要烧了,不要烧了……”
声音又低又绝望,连自己脸上皮肉开始起泡蜷曲都视若无睹。
金属手指在高温的炙烤下开始软化变形,尸体的头部也随着融化的金属手臂一起掉落到已经烧得只剩下灰烬的床铺上。
孙雪漂亮的脸上起了大量的燎泡,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身体渐渐缩小,解码成了原本的北极狐模样。
他的毛发几乎已经烧光了,光秃秃的身上全是烧伤,没有前爪的两条前足尤其明显。他趴在尸体的胸口,近乎呆滞地盯着女孙雪那张迅速碳化的脸,直到它完全塌陷,自己也随着“咔嚓哗啦”的声响落进了她烧毁的胸腔里。
突然暴升的气温让整个冷冻库里都充满了水汽,大量的冰水在地板上流淌,却浇不灭鹓鶵血燃起的熊熊烈焰。
他扭头看向金黄色的鸟儿,卫遥远也正盯着他。
一个站在深爱人的胸腔里,一个孤零零地悬浮在半空中。
北极狐却又是得意又是难过,张大烧得有些变形的嘴巴露出已经开始碳化的牙齿,空气中仿佛充满了他怨恨的咬噬声。
“你知道救活你的那些肌肉组织是在哪里找到的吗?”他的声音嘶哑到可怖的程度,眼睛里却发射出找到嘲讽理由的喜悦,“在他牙齿里!哈哈哈哈!沧龙天生就是个屠夫,他吃了你!他亲口承认的,当年逃得飞快想去搬救兵,没想到引来的同类也只是想分一杯羹而已——你记不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当年是他吃了你呀!……”
冷冻库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那声“他吃了你”的回音幽灵一样回荡在冷冻库里。
环绕着他的火焰有一瞬间的畏缩,然后再一次澎湃汹涌。
卫遥远轻拍了下翅膀,再一下,再一下——更多的鹓鶵血洒落到床铺上,烈焰如同怒放的猩红色花朵,将他们彻底包围了起来。
北极狐维持着那个张牙舞爪的姿势停滞在女尸破损的胸膛上,直到整个床栏都因为高温而开始软化,才与尸体骨架一起拉杂倒塌。
鹓鶵轻轻地落到操作台上,血水渐渐熄灭,整个冷冻库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遥远,”沧龙有些慌乱地爬了过来,化出人形,伸手来抱她。
卫遥远安静地任由他拥入怀中,体内被撕开的肌肉正忙碌地重新黏合着。
季鳐习惯性地从她后脑一直摸到尾椎,触手处毛羽温热,骨骼完整,坚硬的翎羽还划破了他颤抖的手指。
卫遥远侧头去看他,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能凭借大门外透进来的光看到个隐约的轮廓。
高大、消瘦,胸膛厚实可靠,手臂也牢牢地拥着她。
她的耳畔却还回荡着北极狐凄厉的声音:他吃了你!他吃了你!
骨头被生生咬断是很疼的,肌肉被牙齿撕开的声音也能让整颗心都抽搐起来。
她想起重逢的那个晚上,那一寸寸摩挲过身体的冰凉手指——应该不是第一次吧,喜悦,他有什么资格喜悦呢?
“你后来,真的有回去找我?”
季鳐抚在她左翅上的手指顿住了,好一会儿才接话:“嗯。”
“我没有看到你。”
“……”
“我以为你走了……我那时候还想,胆小鬼就是胆小鬼,哪怕长着这么大的个子,牙齿比谁都锋利。可他却说,你……”
圈在她身上的手臂箍得更紧了,季鳐把头埋在她背上坚硬的翎羽间:“你不要相信他,他是骗子,狐狸都是会骗人的!”
卫遥远没再回应他,挣扎着解码出人形,推开他的手臂,慢慢地走了出去。大门有好几道,几乎全被他撞破了。
他有那么坚硬的牙齿,那么庞大的身体。
他的转身离去的速度那么快……她几乎都忘记了,他也是海洋里最成功的狩猎者族群中的成员。
他去寻找同伴来帮忙……可她看到的只有一张张血盆大口,有鲨鱼的也有沧龙的,咬在身上全都会疼,会流血……
唯独没有看到所谓的援助。
她赤(和谐)裸着身体,有些麻木地沿着走廊往外走,足板上的热度与冰冷的地板接触,发出轻轻的滋滋声。
他总是在撒谎,谎话里面还有谎话,假象下面还有假象,谁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呢?
走廊的尽头就是楼梯,她沿着楼梯走了上去——冷冻库原来在地下室。大门紧闭着,风从打破的玻璃窗那吹进来,还带着海洋的咸腥气息。
丁一帆歪着头坐在门口,衣服破了不少,头发也乱糟糟的,看到她马上就站了起来:“没事吧?”
水仙花应该跟沧龙不一样,他没有强大的身体,没有锋利的牙齿,所以等在安全的地方是很理所当然的。
谁规定说了“爱”就一定要付出呢?谁规定“爱”就是要真实可信的呢?
撒谎他总是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