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文渊心头一震,原来这么些年,她不是完全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张校长和其余的老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房间,晏紫捧着暮夏的衣服,呆滞地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商文渊叫了两声晏紫,见她没应,就顾自蹲下身打开了木箱,木箱里堆着好几摞的书,他拿起一本《余秋雨散文》翻了翻,书页上娟秀的小字让他心头一酸。
商文渊强压着心头的酸楚,一本本将书都拿了出来,书被搬空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箱底还压着厚厚的一叠信封,他拿起一个信封,沉甸甸的,里头的信纸还在。
“晏紫,你来看。”商文渊轻声说道,心里却止不住地惊讶。
雪白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收件人沈慕夏的名字,落款却是‘龙游山第五监狱’。
商文渊来回翻看了几次,还是不敢确定这就是暮夏和她弟弟的信件。记忆里,她弟弟是个清隽的少年,寡言少语、品学兼优。晏紫见商文渊眉头紧锁,也靠近拿过信件看了起来,刚一展开信纸,只见一行飘逸的行书跃然纸上:
“姐:又是半个月才收到你的信,牢里一切都好……”
晏紫心头一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是他吗?”商文渊闷声问道,晏紫也不说话,直接将信纸递给他,商文渊接过一看,只见署名的地方,龙飞凤舞地写着‘沈一飞’三个大字。
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果真,当年暮夏不告而别,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商文渊火急火燎地联系了还在Z市的萧言,让他尽快托人把沈一飞的档案调出来。
而蒋家村的打捞毫无进展,商文渊和晏紫耗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只能返回Z市,蒋勇对这两个城里人颇有好感,临走送了两瓶村里的土酿给他们。
“这甜酒小沈老师最爱喝,你们也带点回去吧。”听到蒋勇这么说,晏紫的眼圈红了红,蒋勇见了连忙补充道:“放心,村里人会接着找的,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们。”
商文渊点了点头,感谢道:“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
蒋勇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算什么麻烦,你们要是以后有空,也可以再来这里看看,穷是穷了点,可大家伙还是很好客的。”
寒暄了几句之后,商文渊和晏紫登上了回程的车子,一路上,晏紫沉默不语,看着窗外雨过天晴后的蓝天,泪水时缓时急地流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慕夏可以在这么贫苦的地方待上三年,甚至愿意一辈子都留在这里。这里没有城市的繁华和喧闹,但是乡民们的热情和质朴,远比城市的高墙瓦数更能温暖人心。
回到Z市之后商文渊先把晏紫送回了家,之后他顾不上休息,马不停蹄地往萧言家中赶去。
“阿渊,你着急慕夏我知道,可你也总不能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吧,瞧瞧你这样子。”萧言见商文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商文渊皱着眉头挥了挥手,问道:“沈一飞的档案拿到了吗?当年出了什么事进得监狱?”
萧言从茶几下面抽出一个文件档,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查到了他当年在大学的档案,监狱的档案不知道被上面的谁抽走了,反正龙游山监狱我托人翻遍了也找不出来。”
商文渊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沉,萧言外公是金陵军区的二把手,他要找什么资料,一般人都会卖他个面子,可现在他出面了都还找不到,那说明做这事的人真是滴水不漏。
“你说沈慕夏家里什么来头,照理说也就是普通小老百姓,至于藏着掖着一份档案都不让人瞧嘛?”萧言抱怨道,商文渊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拿过沈一飞的在校档案,一页页地翻阅起来。
“嗨,别翻了,那档案我都看了十遍八遍了,就说是因故退学,其余的一点线索都没有。”萧言不耐地说道,“退学之前嘛,她弟弟确实是个人才,获了好几次全国大奖,要是不出事,估计也是祖国未来的栋梁啊!”
商文渊粗略地翻了翻档案,果真和萧言说的一样。“那当初学校的人对他退学这事还有没有印象?”
萧言听罢摊了摊手,叹气道:“要是知道就好了,学校里就说大二开学的时候人就没来上课,过了半个月就有家属来办理退学手续了。”
商文渊越听越觉得奇怪,萧言又补充道:“不过嘛,我还是有个发现的。”他神神秘秘地抽过商文渊手上的档案,翻开来指着沈一飞的一寸照说道:“你瞧瞧,跟你是不是长得有点像,瞧瞧那眼睛、鼻子,我说吧,当年慕夏看上你,指不定是恋弟情节在作怪!”
商文渊一个毛栗子飞到萧言的后脑勺上,哑然失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赶紧安排一下,我要去龙游山监狱看看她弟弟。”
萧言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在房里蹿来蹿去,一边蹿一边控诉商文渊的罪行。“嘤嘤嘤……就知道使唤人家……嘤嘤嘤小夏夏你赶紧回来替我收了他……”
萧言虽然说话没个谱,但是做起事来却分毫不差,没过两天,他就给商文渊来了消息:“哥们儿,准备准备,下午出发,在龙游山住一晚,明儿个早上进去见人。”商文渊这两日在家做梦都是沈慕夏,一听到有了消息,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龙游山监狱在H市境内,主要看押的都是一些重刑犯,商文渊实在想不明白,三年前的沈一飞是犯了什么大罪,才沦落至此。
“哎,到了,哥哥的老胳膊老腿都快颠散了……”萧言下了车忍不住抱怨道,商文渊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休息下,明天我一个人去见他。
”萧言拧着眉头想了想,点头答应道:“那好,一路上我都打点过了,明天自然有人带你进去。”
第二天一早,商文渊就来到了龙游山监狱的会客室,原本探视犯人都应该在专门的接见室,托了萧言的福,他才能够在会客室里见沈一飞。商文渊在会客室里坐了一会,两个狱警见了他分外客气,掏出包烟递给他说道:来,抽一根吗?人马上就带来了,您再多等一会。”
商文渊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客套道:“没事,我不抽烟,坐着等会儿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商文渊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眼神死死地盯着门口
“编号45365带到。”门外值班的狱警喊了一声,只见大门被人缓缓的推了开来,一个剃着光头,手上戴着手铐的清瘦男人走了进来。商文渊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看着他微驼着背,穿着一件宽大的黄色狱服,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
狱警把人带到之后就退出了会客室,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沉默的气息。
良久,清瘦的男人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中露出厌恶的神色。
“是你?”沙哑的疑问句在商文渊耳边响起,他看着面前的沈一飞,三年的牢狱生活,将他的书卷气打磨的一丝不剩,原来握着画笔的手开始干裂起皱,清直的脊背也微微地有些驼。
“是我。”商文渊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轻声说道:“慕夏,半个月前在蒋家村被水冲走了,现在……还没找到。”
最后一句他说得十分艰难,想必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站在他对面的沈一飞听了这句话之后,身子明显一颤,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这次,我来,不仅仅是告诉你这个消息,也想问问你,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慕夏才走得那么干脆?”商文渊追问道,沈一飞冷笑了一声,眼神中的寒意令人望而生畏。
“为什么?你这句倒是问得好!”沈一飞不怒反笑,拷着镣铐的双手,紧握成拳,而商文渊见此也是分毫不让,眼神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孩,一字一句道:“对!今天,我就想知道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沈一飞额角的青筋暴起,浓密的眉毛紧紧的凑在了一处。
“这世上,所有人都有资格来问为什么,但是商文渊,你没有!”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意,步步紧逼地反问道:“就你?也配做个男人?”
9殊途(两章并一章)
萧言在山下的宾馆一直等到傍晚,才看见商文渊恍恍惚惚地从车上下来。萧言三两步迎了上去,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皱着眉问道:“这么拖到了现在,问出点什么了没?”
商文渊背对着萧言,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的山岚。萧言素来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多问,静静地站在一旁。良久,流光似锦的红霞渐渐散去,青山间的雾气越发得清逸飘渺,皓月踏着永夜,渐渐爬上山头。
“原来是这样……”商文渊喃喃自语了一句,萧言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刚想凑近听清一些,就看见商文渊的眼眶,已是泪满盈溢。
萧言惊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和商文渊穿一条开裆裤长大,小时候商文渊脑袋上被院子里的孩子王开了道口子,他也没掉一滴泪。萧言怔怔地不知所措,左右思量都开不了口,索性转身回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