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腮线紧了紧,“我知道你不耐烦应付我,我也无意破坏你们现在的生活。我只求你允许我来看孩子,只是看他。别的,我决不再想。”
她站在门口,客厅的灯光将她黑沉沉的影子拉长,将门外的人完全笼罩住。
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能清楚听到她的回答:“我不信你。”
☆、第四十九章
“你不信我。”他重复着她的话,“你不信我什么?”
她眼中防备的渐渐加重。
是了,现在的许慎行才是她所熟悉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是不信我不会破坏你们现在的生活,还是不信我仅仅只是想看看孩子?”
“我不信你的目的有这么单纯。”因为这个男人的心机城府让她不止一次地折败在他手上,眼下对于他的节节退让她绝不敢掉以轻心,“我吃过太多次亏,到现在也不敢轻易张嘴,生怕再吞下黄莲辣椒水。”
她的讥讽换来他长久的沉默,在她几乎耐性全失之际他开口说道:“在江城的时候你和我说:回安省,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知我有多高兴。哪怕我听得出你言不由衷。只要你高兴,我愿意装傻,愿意带你去任何地方。……可是你只想离开。我一直知道你没有原谅我,可我总侥幸地以为自己能弥补。我仍自负地认为你爱我胜过一切,直到你告诉我说,我将你的爱情全挥霍一空。那时我才彻底清醒过来,我把自己最后的一点运气也挥霍掉了。所以我愿意放你走,那个时候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个。”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那你为什么又来?”
“因为劫后余生,因为我后悔了。”他坦诚道,“车子撞过来的时候我第一念头是,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不想带着它们入土,我不愿带着遗憾死去。我一直努力说服自己,我应祝福你有新的生活,可是那只是自欺欺人。”
她看着他的眼,似乎要从中捕捉出蛛丝马迹来研判他话里真假。
“知道你的下落完全是偶然,紧接着就知道你有了多多。”他脸上浮起恍惚的笑容,“我高兴地发疯。你知道我曾有多遗憾,你知道我等了他多久。”
她最害怕的事或许要发生了,“你还会有很多很多女人,她们每一个都乐意为你生儿育女。”所以,别打她儿子的主意!
他笑得无奈而苦涩,“我只有你,我们只有多多。”
她扶在门框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指关节泛白。
“素素,我已不再年轻了。相信你也不愿意再将时间再浪费在追逐与无休止的争执上,这不值得。我承认我过去做错许多事,想要纠正或是弥补都已不可能。至于道歉,那更没有实质意义。”他眼已经渐渐适应了逆向的光线,能看清她眼角的一星闪光,“你说的对,我确实目的不纯。我还心存妄想,希望你会带着多多重新归到我羽翼下,哪怕为此付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可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太难,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令你失望,现在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绝不会带走多多,以后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再像刚才那样碰他。”他的头微垂下,能听出话中涩意,“毕竟在你心里我早已信用破产,再无翻身可能。只是,我毕竟是他的父亲。不谈权利,我仍有义务守护他成长。或许,或许等他长大知晓这一切后有可能不再需要我这个父亲。可是至少现在,至少现在让我陪着他。我需要他,我爱他。”
没有料到在自己有生之年会听到他如此煽情的演说,她很想冷笑可是嘴角却连微扬的弧度也勾不起来。谁能想到呢?从前是她的狂妄自大被他折辱,现在是轮到他的骄傲自负被她践踏。这算是轮回,还是一报还一报?
她并不觉得高兴。
“我不愿信你,但是我没有权利替多多做决定。”她内心烦乱,却仍然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你可以来看他,顺便告诉他你人生的成败得失,权当是学前教育。”
他知道自己暂时只能得到这么多,事实上今晚他所得到的远超乎想象了。他执起手杖,在沉沉的夜色中低头:“谢谢。素素,谢谢你。”
那晚之后他便没有再来,直到新年开假后便有不速之客上门。
易素盯着猫眼犹豫了几秒,终是将门打开:“有何贵干。”柴冠允不知是从哪个旮旯里滚出来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他手里提个黑色保险箱,箱子的提手上铐着副手铐,手铐的另一头拴在他的手腕上。
朱洋抱着多多从易素身后冒出,大惊小怪地叫道,“我去,还以为只能在电视里看到这场景呢。”她捂住多多的眼睛,“宝宝我们回房间啊,这种东西你还不能看。”
柴冠允瞪眼睛,“怎么开假了你还没去上班啊!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你哪!”易素侧身让他进来,“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柴冠允进来的时候朱洋便抱着多多闪进房间,易素指了指椅子,“坐吧。”柴冠允顶没好气地摇头,“不了,我把东西给你就好。”说着拿钥匙将手铐拆开,将箱子打开,“从去年底开始我大哥都在捣鼓这些东西。你就算再不耐烦他也好,花点时间看看。……我大哥说你知道在哪里签字。”
满满的一箱文件。
其实她在第一眼看到箱子时便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是他从易家、从她手里夺走的一切。不,不只是这些,这里差不多是他的全部身家。
而放在最上层的是一份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她呆立许久后才回过神来,他终于肯签字,他终于肯放她自由。直到将协议拿在手里她仍不敢相信,但上面的铅字却再清楚不过地告诉她这个事实。
她在模糊的视线中缓缓坐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后提笔签字。紧接着是那些名目繁多的商业文件以及资产清单。
她一直知道他能干,也记得父亲对他的能力多有推崇,不只一次说有他襄助易氏能蒸蒸日上。确实,撇开他的野心手段不谈,他的确是个商业奇才。哪怕他一无所有,哪怕有朝一日他被人踩在脚底,只要他仍有一息尚存便还有机会翻身。
她从不敢小看他。
她花了半天时间将这些文件一一过目。离开易氏这些天她再没接触过这么多的商业资料,但在梳理的过程中蛰伏于记忆中的那部分本能开始渐渐苏醒。
柴冠允难得地安静少言,静立在一旁等她看完文件。
终于她将全部文件过目完毕,她拿起笔一页一页地签过去。这一切来得太晚,整整迟了十余年。但是庞大的商业帝国要易主却没有那么简单,她接下来还要耗费更大的心力去收拾整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仅仅签个字就能了事的。
柴冠允看她签完所有文件,又一份一份地整理回箱子里,锁好、铐上,“那我先回去了。”他转身时犹豫了一下,问道:“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给大哥的吗?”
“有。”她抬头看他,嘴角带着丝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的笑,“告诉他,现在我允许他碰多多了。”
柴冠允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当即咬了咬牙,点头:“好,好。我一定转达到。”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说:“就算你不喜欢听我也要说。其实你和我大哥很像,”他做了个翻文件的动作,“至少在这个时候,你们脸上的表情简直是一模一样。”
柴冠允回到安省正值破晓之际。澜香园的保安仍精神奕奕地朝他敬礼,抬闸放行。银灰色的卡宴驶入车库,熄火。
柴冠允从花园的侧门拾阶而上。
主宅内很暗,稀疏的竹影倒映在客厅的玻璃围幕上,有种清冷的萧索感。书房的门没有掩紧,流泄出一隙明黄灯光。
听到到动静,站在博古架前的男人也没有转身,“回来了。”柴冠允应了声,将手中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她全签了。”
“辛苦你了。”许慎行没有借用手杖因此行走时格外吃力,他慢慢地走到宽大的檀木桌后,问道:“她看起来还好?”
“很好,”柴冠允闷闷应道,“她签字的时候没一点犹豫。”一个男人把他的全部身家都交付给她,至少也得表达出一些高兴的情绪来吧——不过几个小时她便坐拥数十亿的资产。但那女人却是冷静得过份,这让他很不舒服。
“那就好。”许慎行指了指一旁的茶具,说:“刚泡出味道来,你正好赶上。”
柴冠允正口渴,当下痛饮数杯,咂舌,“杯子太小了,喝不过瘾。”
“多多呢?有看到他吗?”
“有,小家伙又长大了些,那脸又圆又肉。”柴冠允说,“两只眼睛就这么瞪着我看,大概是在认人。”
“小鬼灵精。”许慎行又问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柴冠允想了想,说:“她说现在你可以碰多多了。啧,这话我怎么听都不对味。感觉是大哥你拿了全部身家,才换来我大侄子的探视权。”
许慎行笑了起来,“不枉我教导她一场,倒是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才会让对手颜面扫地。”是的,她正将他曾施与她的羞辱以同样的方式悉数奉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