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丽芳神情突然一紧,快速的掀开了晓冉身上的棉被,“嗯,羊水破了,孩子马上要出世了,别紧张,虽然早了一个月,但孩子已经发育健全了,不会有问题。”董教授十分专业的说道,但面上神色凛然,并没有她的语气那样轻松。
怀孕初期晓冉的情绪一直不稳,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后来被关了进来,更是整日提心吊胆,孩子没有流掉已是难得,更别提什么营养了。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造成早产,董教授已有心理准备,但实际情况,却远比她想象中更糟。
医生和护士聪明的将晓冉推入手术室,手术中所有的药物与器械早已准备妥当。现在这种情况想要自然生产根本不可能,只要剖腹将孩子从母体中取出。董教授的表情十分凝重,晓冉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手术有很高的风险性。
手术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孩子的位置很不好,脐带缠在身上,强行取出,很容易导致孩子窒息,但如果拖得太久,晓冉就会有生命危险。情况越来越紧急,一旁的护士不停的为董教授擦拭额头的大汗。
“通知家属,病人难产大出血,情况很不乐观,如果只能保住一个,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隔着口罩,董教授的声音依旧沉稳清晰。
那时,晓冉尚有一丝理智。她紧抓住董教授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呢喃着,“别管我,救孩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电话打到了陆部长那里,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如果就陆震川个人而言,这样的问题本就不是问题,他当然会选择留住陆家血脉。只是,孩子和女人都是陆霆钧的,他无权做主,父子间本就存在隔阂,若在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使得勉强维持住的父子关系破裂,反而得不偿失。
沉默了片刻后,他拨通了陆霆钧的电话。而同样的问题,听入陆霆钧耳中,无疑是晴天霹雳,面临着两难的抉择。晓冉是他心爱的女人,无法割舍。而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数月以来,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麽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临,别墅中连婴儿房都布置妥当,孩子的小衣服小玩具堆了满屋。
“保大保小,你自己决定吧,别犹豫太久,那边可是等不及的。”陆震川出声提醒,电话那端压抑的沉默,竟让他生出些许的不忍。
陆霆钧苍白的指骨死死抓着手机,侧脸隐在暗影之中,表情模糊,周身散发的气场却暗藏着刺骨的冷寒,蔓延着浓重的哀伤。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他的晓冉那样勇敢,监狱中那么艰难的环境她都撑过来了,又怎么会挺不过这一关?!
“如果真的只能选择一个,那我选冉冉。”他低沉暗哑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无助的让人心疼。这哪里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陆军长,在死亡面前,他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嗯。”陆震川哑声应着,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受。毕竟是亲生儿子,父子之间难免感同身受。
彼时,手术台上,晓冉正挣扎着与死神抗争。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人果真是不能说谎的,因为你无法预料谎言会不会在下一刻成为现实。
因为时间拖得太久,失血过多,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隐约间,她还是听到董丽芳沉声对身旁护士利落的说了三个字:保大人。
她拼劲权利的睁开双眼,生死之间,头脑反而清晰了许多。“别,别管我,救救我的孩子,我答应过他,要让他看到湛蓝的海洋和高远的天空……他,他活着就是我活着……”她无力的合起眼帘,一颗剔透的泪珠缓缓划过苍白的失去血色的脸颊。她唇片微弱的颤动着,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但董丽芳却读出了她的话,她再说:宝宝,一定要活下去。
董教授明知这样做是什么不理智的,但那一刻,她真的被晓冉渴求的泪光打动,她利落的从身旁护士手中取过剪刀,但是,握着手术刀的手却微微的颤抖着,迟疑了片刻,她终于开了口,语气坚决,“保孩子。”
“可是……”护士欲言又止,再次递上了手术刀,在手术台上,医生的话就是命令,往往片刻的迟疑,都会葬送掉一个宝贵的生命。
伴随着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预示着新生命的降临,因为孩子早产,体重只有五斤一两,但小东西哭声响亮,十分健康。但人世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几乎是孩子出生的同时,晓冉的血压急剧下降,注射了应急药物,想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见起效,冰冷的仪器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心跳波纹由波浪转为一条平衡的直线。
“教授,病人心跳停止了。”一旁,护士紧张的说道。屋内气氛顿时变得死一般沉寂,这个责任没有人能付得起,他们心中都清楚,请他们来这里的并不是一般人,而很显然,病床上失去心跳的女孩,对那人很重要。
……
此时,陆霆钧的黑色大奔在夜色中急速行驶着,什么红绿信号灯都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从D市市区到监狱足足三小时的车程,他硬是两个小时赶了过去。到达时,天已将亮,远处地平线露出一缕微弱的曙光。
他快速的推门下车,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孩。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失去了期待已久的小生命,但他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好好的。在踏入监狱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怕了,怕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摸样,怕见到孩子血肉模糊的尸体。
但是,他没有想到,狱警竟敢将他拦下来,理由幼稚的几乎可笑。不是探视时间,陆军长进女子监狱不太方便。呵,在D市,只要他陆霆钧想,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这些人竟然不怕死的拦着他。
“别挡路,我现在不想跟你浪费时间,不想死就给我让开。”陆霆钧双眼血红着,情绪几近失控,他一把抓住监狱长衣领,利落的从他腰间拔出配枪,抵在他太阳穴上。陆霆钧知道他是老爷子的人,但那又如何,别以为拿了鸡毛就真的当令箭。
“我一向不喜欢将话说第二遍,说,安晓冉在哪里?”英俊的脸庞沉稳如冰,却带着独属于黑暗的阴霾,仿佛来自地狱的撒旦。
监狱长紧咬着牙关,额头已侵出了冷汗。一旁的狱警更不敢上前了,生怕触怒了陆霆钧,擦枪走火,后果会更严重。正是僵持之际,林进带着几个得力的干将赶过来,将监狱长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在经过媒体炒作,对陆霆钧一定会有负面的影响。
“军长,您别冲动,先将枪放下,他也是听上面的命令,您为难他也无济于事。”林进一步步靠近,只能劝说,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上前夺枪,何况,他也没那个本事。陆霆钧的伸手,在全国大军区都是出了名的。
“是吗?”陆霆钧邪魅一笑,“不过我倒是要看看你对上面那位究竟有多忠心。”他说着,竟然扣动了扳机,哐当一声响,在场众人险些吓丢了魂儿。监狱长紧闭着双眼,额头上青筋蹦起。
想象中的鲜血与死亡并没有发生,陆霆钧稍稍弄懂枪口,再次递上监狱长额头,唇角笑靥冷魅,却让人不寒而栗。刚刚那一枪是空枪,在夺过监狱长腰间佩枪之时,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卸下了一颗子弹。
“你说下一颗子弹会不会在枪膛中呢?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抵着监狱长太阳穴的枪头用力了几分,他这哪里是赌博,根本是在赌命。很显然,陆霆钧在玩儿心理战,只有与死亡擦肩而过之后,才会真正懂得什么是恐惧。
陆霆钧自然不会真的失控到开枪打死人,中国的法制杀人偿命,而他的命可金贵着呢,这个小小的监狱长还不配让他偿命。
“我数三个数,三个数后游戏就开始了。一,二……”陆霆钧声音未落,监狱长就已经大声的呼唤起来。
“我说,我说……”
陆霆钧并不回应,只安静的等待,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尚未等监狱长说完,电话突然震动起来,修长的指尖随意按下接听键,陆老爷子的震怒声便从电话那端传来。
“越来越肆无忌惮,竟然拿枪指着国家干部,你是兵还是土匪?”
“你打电话不会是为了质疑我的身份吧,现在似乎不是时候。”陆霆钧清冷的回了句,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他现在只想见到晓冉,如果想见需要代价,那么,他愿意接受惩罚。
电话两端有短暂的沉默,陆震川似乎又说了几句,然后,陆霆钧丢下手中的枪,同时,合起手机,高大的身体僵硬的立在原地,一张俊脸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如同一尊石塑雕像。
“滚。”他冰冷的吐出一个子,手掌紧握成拳,黑色的手机被他握在掌心,险些捏成碎片。
突然的变故,让屋内众人措手不及。监狱长抹了一把冷汗,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林进试探的上前,“军长……”
“我说滚,都没听见吗!”陆霆钧突然怒吼一声,啪的一声将手机摔在坚硬的墙面,手机顿时四分五裂。
林进跟了陆霆钧五年,却是第一次见他愤怒到几近失控。他不敢再触怒他,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屋内瞬间寂静,监狱的凌晨,死一般的沉寂。陆霆钧双手撑住桌沿,只觉得心口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冉冉,冉冉……”他痛苦的低喃,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光滑的棕红色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