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肩膀上负担沉甸甸。
“先进屋好不好?”直走左转,是他私人空间,虽然家徒四壁,也好在有一张床,一面桌,桌上一堆漫画杂志,还有一本《小王子》,一本绿色封面《托尔斯泰中英文诗集》。
他踢上门,将她放置在床上。
蓝白色床单干燥洁净,飘窗上一尘不染,这倒不像是十几岁男孩子的房间,
他从敞开的旅行箱里找一间灰色外套将她裹紧,又将她冰冷双手塞进衣服里,贴着紧致的腹肌,冷得哇哇叫,话都讲不清楚,“没办法,暖气早就停了,我不给你暖暖,你搞不好春天都能长冻疮。”
“陆满……我太没有用,跟人打架,被人把手扭成这样……”
“啊?你还能跟人动手?我以为你多讲一句重话都叫律师去法院起诉。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那……你伤成这样,对方呢?”
“他没有事,连皮都没破。”
“宁微澜,你太不会挑敌人了,你看,你要是手痒,就拿我给你试手,本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对你呢,那是绝对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你这个小身板还真敢跟人动手,这不找死吗?你应该说,我妈是地产界第一富婆,有胆子比钞票。”
她这下倒真是被他气个够呛,也没时间伤心了,只管掐他拧他,“你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女朋友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还有心情取笑!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陆满倒也不躲,张开双臂将她抱紧,还要小心,她手肘上有伤,不敢靠太近,仍是嬉皮笑脸,“女朋友?谁是我女朋友?我怎么都不知道。”
眼看她真发起火来,又求饶,“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女朋友。”亲一亲她总算有了温度的指尖,明媚笑容洋溢面容,“不然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明天一大早我绑了炸药就去找他,敢动我女朋友,知道我是谁吗?东城西霸,西城东王,美食一条街从头吃到尾报我名字打七折啊!敢动你,找死吗不是!等等啊,我先去厨房造炸药,天一亮就出发。你就坐家里看电视,到时候我让记者给你送祝福。”
“胡说八道!我骗你的,我跟大哥玩滑扶梯游戏,从家里二楼楼梯上摔下来。”
“宁微澜,你照实说,咱在男朋友面前不怕丢脸,你是不是摔了个狗□啊?”
她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像一只被惹毛的河豚,三秒钟,蓄势待发,一口咬他锁骨,不留情。陆满却当享受,轻轻拍她后背,像在哄孩子,“好了好了,不哭了。等你咬完了,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把脚丫子洗洗,该上药的上药,本来手就这样了,脚再出个什么事,我可就真不要你了。”
右手上还裹着绷带,刀伤未愈,他又几时在乎过,他当自己是钢铁超人。
在她面前,他愿意,承受万斤之力,撑起小小一片天空。
出门前嘱咐她,“冷就睡被子里,刚洗的,比五星级酒店干净,男朋友不嫌弃你。”
一拉门,一堆听壁角的轰然散开,还有人往里头探头探脑,以为能看见什么精彩画面,陆满已经砰一声关紧门,谢绝参观。
刘小寒很激动,拉着陆满问,“那真是宁微澜啊,上过报纸电视的那一位啊,我靠,陆满你他妈太牛了,这种也能搞到手!怎样?是不是很……嗯?说句话啊你!”
胖子陈赶紧解释,摆手装无辜,“不是我说的,是阿眉嘴巴大。”
陆满面无表情,目光冷冷似刀锋,阿眉头一次被陆满看得害怕,忍不住向后退一步,可惜嘴硬,要在这个时候挑战他,“我说错了吗?是不是有钱人都有病的?大晚上还搞宅急送,要不要脸的……”
陆满一步步向她走来,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着实可怕,阿眉的话还没有说完,舌头打结,已然撑不下去。
“你管不住嘴,要讲话,去你家对马桶讲。在这里,再让我听到,自己想想后果。”
手插兜,再去面对同龄人的艳羡,他太平静,平静得让人畏惧,“差不多该散了,胖子陈请大家吃宵夜去,我付账。”
“噢,那……我还能回来不?”胖子陈问。
“你本来就住这里,想回就回。”
啊,那还是不要回来的好,胖子陈一挥手,“走走走,吃饭重要还是看热闹重要啊,走吧走吧,填饱肚子再说,老子快饿死了。”
“你不是才吃完,就你这个死胖子胃大,真他妈能吃。”
阿眉一屁股坐在客厅旧沙发上,大声哭,要哭给卧室那个人听,死活不肯走。
胖子陈差点要跪下来求她,直到陆满说:“你喜欢待这,就坐着吧,随便你。”
胖子陈未反应过来,陆满已经进了洗手间,门栓拉动,他从里面把门锁死。
胖子陈无计可施,也只好投奔宵夜去。
屋子里一时安静异乎寻常,只剩三个人,他和她,还有一个她。拥挤得难以呼吸。
好在卫生间还设有一张狭小的窗,冷风呼啦啦闯进来,该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是生活的承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在想什么,呆呆坐在马桶上,等过一颗星星的璀璨与寂灭。
全身都口袋都翻一遍,烟呢?烟在哪里?竟然命烂到连一根烟都同他捉迷藏。这世界,这世界,真是他妈的操蛋。
她忍不住的眼泪,她委屈痛苦神情,她笑容背后哭泣,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会看不出来?知道又怎么样?宁微澜不敢说出口的名字,整个余家都没有办法对付的人,他陆满——一个生来被人踩在脚底碾压的街头古惑仔,又有什么办法?
要家财万贯,要万人敬仰,为什么他不是亿万富豪独生子,为什么他不是高层高官宝贝孙,为什么他不是三头六臂城市超人,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烟都找不到?
操操操——突然间发疯,对着墙壁一顿猛踹,斑驳的墙体被踢得轻微震动,一层层白色粉尘浮起来,呛得人鼻酸。
再抬头,一张早有裂痕的镜子,映出少年的眼泪与苦痛。
陆满啊,陆满,你他妈的真是……
真是没用。
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他妈的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事,正悄然发生。
阿眉从来不是安分的人,更不会因三两句话,甘愿退场。她壮着胆子,走进陆满卧室。
她的开场白,又快又直接,“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他给我抓麻雀,我给他送吃的。我们玩结婚游戏,每一次我都是新娘子,是陆满的新娘子,从来没有变过。陆满的兄弟们也认我是她老婆。他现在对你好,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图你有钱,最多就是这样。你看你已经二十几岁,老成这个样子,还跟时髦谈什么恋爱啊,赶快找个老男人嫁掉吧。陆满不适合你,真的。他最多也就是玩玩你,心里最爱的还是我,你看上次,他为了救我差点被人打死。算我求求你了,贱女人我见得多了,小三也见得多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老还来当小三的。我跟陆满一路走来不容易,他真的很爱我。”
这样的话多耳熟,看电视剧,听女主角讲,听到双耳滴油,现实也不放过,还要温习一遍。百无聊赖,手指绕着长发打圈,半晌,宁微澜才抬头,轻描淡写,“我听说爱情最伟大,足够战胜一切,为什么不跟陆满谈,明天就可以注册结婚办酒席。放心,我一定给一封大红包。”
阿眉不明白,明明床上那个女人,一身蓝色病号服,面色苍白,头发散乱,比不过她年轻,比不过她认识陆满时间长,为什么她还要感到力不从心,深深的无力,她似乎根本斗不过她,连话都不必多讲,就出局。
“总之……总之陆满不会爱你的,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宁微澜有些后悔,不该这样欺负小妹妹,“嗯,你叫陆满出去打车,我马上走。”
他不爱她,她便一败涂地。
两个女人的战争一遍又一遍重复上演,角色调换,人物调换,内容却是千万年不变的。
都为争一个男人,他的感情天平偏向谁,谁就多一枚制胜法宝。
好在,陆满不是这这样的。
好在不是。
月光
未知你曾经历多少辛酸事,仍然笑容灿烂走到我眼前。
一盆水不冷不热刚刚好。她坐在床沿,他半蹲在地上,满是污渍的脚放在膝头,他微微侧头,认真细致,如同再做一道可怕数学题,要循序渐进,缓慢完成。
因他手伤未愈,家里还有酒精纱布,能顶一时之用。
脚底伤口并不大,两个创可贴足够用。
陆满兴致勃勃,捏一捏她脚趾,笑,“脚指头都长得这么可爱。”
宁微澜收回脚,嘟囔道:“你可以去外劳市场应征做保姆,一个月三五千块没问题。”
“我可不是谁都伺候的,就这么一个怪癖,想照顾你想得要死。”
他出去倒水,回来吓得惊魂,宁微澜已经蜷进被子里,百无聊赖,伸手烦他桌上报章杂志,手里捏一本《泰戈尔中英文诗集》,唇角弯弯,笑意难消,“原来我身边藏着一位大文豪,这个年代,读诗歌的人不多了,陆满,你原来是文艺男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