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泽冷静地看着她,说:“好,我放你走。”
三天后,苒苒跟着穆青登上了飞往西宁的飞机,然后又从西宁转往穆青支教的地方。那是高原上的一座山村学校,是小学和初中混合在一起的学校,就坐落在山前的一块空地上,放眼望去全是荒凉和贫穷。
穆青说人活着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如果你觉得自己现在活着没有意义,那么就去找有意义的事情做。苒苒跟着她在这个山村学校留了下来,做了一名老师,大部分时间教数学课,有的时候还会教音乐和舞蹈。穆青很满意,夸她是能文能舞能唱的复合型人才,也不枉韩女士对她的栽培。
学校里学生不多,却都纯朴而热情。他们总是喜欢围着苒苒,下课的时候还会帮着她去提水,放假的时候带她去爬山。山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而又充实。穆青忙着教学生的同时,每到饭点都会准时地回去帮苒苒做饭,熬稀粥,蒸馒头,一点一点地养着她的胃。
苒苒到这里的一个月后,夏辰给她寄了封信来,称呼就是“夏苒苒”,内容也很简单,只把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和在宋嫂家的生活情况像做汇报一样总结了一下。苒苒很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给她寄信过来。
第二个月,夏辰的信又来了,内容和上一封大同小异。苒苒想了想,也给他回了一封去,简单地问了一下他的学习和生活。
第三个月,夏辰的信又来了,依旧是学生生活报告。就这样信来信往,等到第二年的时候,两人的信件内容逐渐丰富了起来,夏辰来信的称呼也终于变成了“姐”。
这一年的秋天,学校里又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老师,像是和穆青认识,见了她总是抿着嘴笑,时不时地偷偷采一些花放到女老师宿舍的窗台上。学校的女老师就穆青和苒苒两个,于是苒苒就把玩着花束问穆青:“哎?你说他这花是送给我的还是送给你的?不会是送给咱们俩的吧?”
穆青听了这个就会没好气地用筷子把低矮的木桌子敲得梆梆响,叫:“夏苒苒,过来吃饭!”
在苒苒到这所学校的第三年,学校的老校长因为身体的缘故只能离开学校,穆青成了这所学校的女校长。这一年,穆青从山外争取了很多援助款,把学校重新扩建了一番,增添了许多先进的教学设备,不同年龄的学生终于可以不用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了。
也是在这一年,那个叫做傅悦然的男老师终于追到穆青,两人在学校里举办了一个简朴的婚礼。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苒苒踮着脚搂着穆青,欣慰道:“总算是在三十岁之前嫁出去了,太不容易了。以后一定要少吃饭多干活,上孝公婆,下育儿女,千万不要被人家给退回来。”
穆青红着眼圈拍打他,却又忍不住问她:“你呢?邵明泽和陈洛,你到底爱哪一个?”
苒苒豪气万千地摆了摆手:“莫提往事,莫提往事,一个人挺好。”
第四年的时候,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来到学校找苒苒。
苏陌看着被高原的晒黑了皮肤的苒苒,感叹道:“我没想到你能在这里呆这么多年,很意外,真的很意外。”
苒苒给她倒了杯水,坐回方凳,只是微笑:“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苏陌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我要走了,去美国,我想给丫丫一个比较好的教育环境。”
苒苒点点头,“可以理解。”
“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我藏在心底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如今要走了,我想过来告诉你。”苏陌停下来,等了片刻没等到苒苒接话,只能自己说下去:“就是当年我为什么要突然出国离开邵明泽。”
她垂下眼,看着手中缺了瓷的茶缸子,慢慢说:“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在最早的时候我先认识的是邵明泽的堂哥邵明源。我利用假期到他的公司里去实习,不小心招惹到了他,他就总是借着工作的机会来骚扰我。邵明泽当时年轻气盛,有一次看不过眼就替我出了头,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只是他母亲很不喜欢我,觉得我的家庭太过于普通,对他没什么帮助。快毕业的那年,有一次我陪同学去一家公司面试,遇到了过去办事的邵明源、他和对方主管很熟,非要我和同学陪他们一起去吃饭。同学为了工作,极力请求我跟着一起去。我挨不过同学的哀求,就跟着去了。他们要灌我喝酒,我给邵明泽打电话,可他去了外地出差,连电话都没有接到。”
说到这里,苏陌喝了口水,停了停有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我还是被他们灌多了,邵明源说和我认识,就带走了我。”
苒苒几乎可以猜到后面的情节,有些不忍心让苏陌再继续说下去,便故意说:“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提了。你什么时候去美国?那边有认识的朋友吗?”
苏陌明白了她的好意,淡淡地笑了笑:“你让我说完吧,我这些话憋了太久,却从来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的人。”
苒苒无奈,只能点了点头:“好,你说吧。”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你也有猜到。我很愤怒,又觉得委屈,那个时候我那么需要邵明泽,他却不在我身边。我没法把这事告诉他,只能在别的事上找茬。那段时间,我们都很痛苦,一次大吵之后,他赌气出了差。正好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又找到我,叫我离开她的儿子,并说作为补偿可以送我出国留学,于是我就走了。”
苒苒想了想,突然说:“其实你可以把事情告诉邵明泽,以他的脾气,他不会不管你。”
苏陌苦涩地笑了笑:“那个时候太年轻,也太气盛,总是不肯示弱。”
苒苒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是误会,后面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你该去和邵明泽说,我想他心里对你的突然离开一直有着芥蒂。”
苏陌抬眼看她:“我这次要跟你说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后面的话。我到美国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月事一直不准,所以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邵明泽的还是邵明源的。”
苒苒听得愣了,惊愕地看向她。
苏陌坦然地迎向她的视线,继续说:“因为发现得晚,又因为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不能做人流手术,所以等我治疗好身体的时候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做超声波检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在羊水里不停地动着手脚。我狠不下心把这样一个活泼的小生命杀掉,便想着和老天赌一把,盼望这个孩子是邵明泽的。其实也可以说是我一直在做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个孩子就是邵明泽的。”
苒苒半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她:“那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苏陌的眼圈有些发红,说:“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叫邵明泽带着孩子去做亲子鉴定,原来丫丫并不是他的女儿。但是,我请求他做丫丫的父亲,因为我没法告诉丫丫她有那样一个不堪的父亲。所以,苒苒,请你容忍我的自私。”
苒苒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说:“你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事大老远的来找我,我和邵明泽已经没关系了。”
苏陌说:“苒苒,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放弃邵明泽,所以,我在西坪等了他四年,等着他像忘了我一样忘了你。可是,我失败了。我不想再在一个早已经不爱我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我要离开西平。我来这里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自己良心安稳一些。因为我的自私,破坏了你和邵明泽的姻缘。我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苒苒。”
苒苒垂着眼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和林向安在一起。”
苏陌有些意外:“你原谅他了?”
“没有,我没有原谅他。”苒苒摇摇头,无奈地耸了耸肩,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他再去祸害别的姑娘,反正他心里最爱的永远是你。”
苏陌笑笑:“好,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苏陌没在学校过夜,下午就赶去了县城搭车。
苒苒送走了她,一连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穆青没好气地教训她:“如果心里惦记,那就回去看看他。好歹也快三十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呢?”
苒苒笑了笑,很快就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却没提回西平的事。
七月份的时候,夏辰考上了华大,给苒苒来了信,希望她能在开学的那一天送他去学校。四年笔友的经历,倒是让苒苒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亲近了许多,见他这样盼着,就答应他会在开学前会西平看他。
九月初的时候,苒苒依约准备回西平。穆青把她的行李装了满满一大箱,嘴上不停地嘱咐她以后要好好吃饭,绝不能再糟践自己的身体。苒苒被她念叨得烦了,忍不住大叫:“已婚妇女就是唠叨,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穆青你能不能别唠叨了?”
穆青闭了嘴,却又给她往行李箱里塞了不少东西。
临走的时候,苒苒有些不放心地问穆青:“我一去就是好多天,课怎么办?”
穆青赶苍蝇一般挥手送她:“快走吧,我已经从别的学校借了老师过来,听说还是个大帅哥,刚从大城市过来的,门门课都能上。我巴不得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