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浅淡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头聊起了广西的风土人情来。这个话题更加轻松,聊起来也愉快。等车子开到苒苒楼下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是十分轻松融洽。苒苒笑着解开了安全带,向陈洛道了谢,打开车门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忽地听他在身后又叫了一声“苒苒。”
她转回头毫无戒备地看他,目光中带着询问,“嗯?”
陈洛抿了抿唇,内心中像是正经历着一场挣扎,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夏总知道你和林向安之前的事情了。”
她明显一怔,眉眼间的那点子欢快瞬间散了个干净,只愣愣地看向陈洛。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努力地遮掩着眼中的情绪,平静地看向他,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问她与林向安之前能有什么事情,夏宏远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可是那张嘴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张也张不开。
“市里对南郊湿地的总体规划已经差不多敲定了,那边几块地皮都要招标出让,夏总是铁了心要拿下来。林向安的父亲正好是规划局的一把手,夏总一直想走他的路子,只可惜搭不上关系。前些日子,夏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你和林向安曾经交往过,”陈洛顿了顿,微垂了眼帘避开苒苒的视线,低声说道:“我估计着夏总可能会向你提起这事,没准会叫你去找林向安搭线,你还是提前有个准备的比较好。”
这是想叫她以前女友的身份去找林向安?把他以前对她的那点愧疚兑换成利益么?
那尊严呢?又要把她的尊严放在哪里?
苒苒一直没有说话,陈洛忍不住抬眼去看她,见她不知何时低垂了头,手还扶在车门上,身子却僵硬得像是一尊塑像。他忽就觉得有些心软,忍不住轻声唤她:“苒苒?”
她没什么反应,片刻后才似猛地惊醒过来,转过头看他,问:“什么?”
陈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她道:“你没事吧?”
苒苒用力地扯了扯嘴角,勉强地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能有什么事?也就是张嘴求人有点难,尤其是林向安,你也知道的,我和他早就分手了的,实在是不想打交道了。”
陈洛只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劝她,也没有替她抱不平。
“更别说还是这样的事,明摆着就是用脸面去换利益,”苒苒讥诮地笑笑,突然转头问陈洛:“如果换做你,你会对前女友念这样的旧情吗?”
陈洛没想到苒苒会突然问到他的头上,眸色一时有些复杂,想了想才答道:“这要看以前的情分有多重吧。”
以前的情分有多重?她哑然失笑,那定然是没有多重的,否则林向安也不会那么干脆地弃她于不顾,追随苏陌而去。
她神态终于恢复如常,礼貌地向陈洛道了谢,然后独自上楼。
天气已日渐炎热,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是一身的汗,她简单地冲了个凉,出来后就盘腿坐在床上翻看那盒子老照片。盒子还是八十年代用来装蛋糕的那种粉红色半透明的塑料盒子,很大,散装着她从小到大的照片,满满当当的。
小时候的照片最多,除了一些满月照或者周岁照之类的特定日期的照片,其余的大多是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照。那时,夏宏远的身形还没发福,那时,韩女士的脸上还能看到笑容,而那时,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弄脏了新买的裙子,或是韩女士又逼着她去学琴。
慢慢地,照片上不见了夏宏远的身影,韩女士的嘴角也总是微微地抿着,轻易不肯翘起,而她,眼睛里也带上了藏不住的倔强与叛逆。
再后来,照片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开心也好,悲伤也罢,都只有她一个。
她机械地翻看着那一张张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相片,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中喷涌而出。
她曾用叛逆反抗父母的婚变,她曾用冷漠回报他们对家庭的背叛,她曾用放纵表达她的百不在乎,她倔强,她不懂事,她自私薄凉……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如果可以,她愿意乖巧听话,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那个完整的家庭,换回那个曾有着亲情与温暖的三口之家,不再是夏宏远与韩女士,而是爸爸和妈妈。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穿透了薄薄的睡裙,从体表一层层地渗了进去,从肉到骨,直到把人的整颗心都沁凉了。泪水在眼窝里的时候还是热的,可等流到脸上的时候就已经冰凉。
十二年前,夏宏远离婚时从未因她这个女儿而犹豫迟疑过,现在,又为何要奢求他能把她的尊严与感受放在利益之前?明明都是早就明白的,为何都到现在了,心里还会残存着那一点点奢望?
她将照片一张张地放回到盒子里,重重地盖上了盖子,塞回到床下。时针已经指向了钟盘的最顶端,不管怎样,生活总得继续下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给邵明泽发了条短信询问邵老爷子的病情。
过了没一会儿,邵明泽的电话便回了过来。他的声音本就有些低沉,此刻更是带了些暗哑,低声说道:“抱歉,一直有些忙乱,忘记了给你电话,还没睡么?”
“没有,”她停了停,用力抿了抿唇,这才把后面违着心意的话憋了出来,“我有些担心你那里,邵老现在情况如何?病情稳定住了么?”
邵明泽没想到她会说担心他,稍稍有些意外,语气却是不自觉地柔和了些,“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情况还算稳定,你睡吧,不用担心。”
苒苒有心再说几句表示关切的话,可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说道:“那好,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好的,放心。”
邵明泽收了电话,沉默地走了回去。邵家的人大多还都挤在ICU病房外,邵老太太也红着眼圈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他没往前凑,反而是后退了几步,轻轻地倚靠在了走廊墙壁上,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厌烦,神色冷漠地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第 14 章
这一次邵家的人来得极全,除了邵明泽三叔邵云康因人在国外,一时还没能赶到,其余的人基本上都来了。这一帮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地,足有十多个人,个个都紧张地注视着病床上的邵老爷子,尤其是邵明泽的大堂兄邵明源,那个把邵老爷子气得心脏病发作的人,更是满脸的焦急与关切,身体紧紧地贴在玻璃墙上,恨不能穿墙而入。
邵明泽忽就觉得这情形有些可笑,真心想劝自己这位堂兄先避一避,否则邵老爷子醒过来第一眼看到他,没准还得再犯病。
有专家过来检查邵老爷子的情况,刚从ICU里出来就被邵家人团团围住了。面对邵家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专家有些不耐烦,只说老爷子情况稳定,不过暂时还不会清醒,临走时又要求家属离开一些,不要这么人都守在这里。
邵家老大邵云平看了看众人,安排道:“我和小妹留在这里守着爸爸,其余的人都先回去吧。”说着又转头交代自己的妻子顾文静,“你和两位弟妹先送妈回去,把妈照顾好。”
这样的安排,还真叫人说不出什么来,邵老爷子一共有三子一女,二子邵云安早逝,三子邵云康还没赶回来,只有长子邵云平和小女儿邵云泰在这,留下他们两个亲生子女在床前守着名正言顺。不过,万一邵老爷子真有个什么好歹,二房与三房的人一个都不在跟前,必然会要吃亏的。
果然,就听邵明泽的三婶说道:“大哥年纪大了,也累了大半天了,不如和咱们一起回去歇一会儿。这里还是叫他们小一辈的守着吧,跑个腿啊什么也方便,你说呢,二嫂?”
邵明泽的母亲稍一思量就明白了过来,忙附和地点了点头。
邵云平的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沉着脸说道:“他们一群小孩子能做什么,留下也是添乱,都先回去!等老爷子情况稳定住了,再由他们来值班。”
邵明泽三婶不好再说什么,赶紧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使眼色,三房里的几个子女便都纷纷表示不肯走,要留在这里守着爷爷。正乱哄哄地闹着,邵老太太却是急了,怒道:“都留下,谁都别走,大伙一块儿在这守着!”
见老太太动了火,众人吓得都再不敢争了,一个个或坐或立地守在走廊里,却谁都不肯离开。
邵明泽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见此情景忍不住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独自一人转身出去了。他有个同学在这家医院里做医生,正好赶在今天值夜班,他过去把正迷糊着的同学拍醒了,老实不客气地说道:“起来,先找个地方给我歇歇。”
同学白天才见过了邵明泽,知道他家老爷子还在ICU里呢,闻言不由奇怪地问道:“你不守着你家老爷子表现孝心,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守着老爷子的人有的是,不少我这一个,我明儿白天还有会要开,你腾个地方给我眯一会儿。”
同学无可奈何,只得把值班室里的床让给了他。
邵明泽这一觉眯到了早上六点多钟,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接通电话,母亲焦急而又严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爷爷醒了要找你,全家的人都在,偏就不见你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