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爷,”史蒂文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耳朵上还夹了根铅笔,他东倒西歪地走到会议桌旁撑住,“我的妹子会踹了我的!”这是他的口头禅,每一加班他必来这么一句,这些天的频率就尤其高了。
艾伦已把电脑关了机,小包背到肩上,“我需要一点酒精,谁有兴趣一起喝两杯?”
我摇头,领导则自顾自地整理桌上的文件,史蒂文摇晃了两下,最终决定同去。两人很快消失。
我整理完东西也背上包准备出门,同领导打招呼:“那我就先走了。”
“你等等,多悦。”他把电脑塞进公事包里,拎起包走过来,“一起去吃个宵夜。”
“我……不怎么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他随手关了灯,并且带上办公室的门,话也不说就走开两步去,拐个弯‘哒哒哒’地踩着木制扶梯下楼,走下去一截才想起似的回过头,“怎么不走?不去吃宵夜就不吃,我送你回去。”
我跟上他,下了楼来穿过公司前厅,进入电梯。电梯一路向下。
现在和他单独相处总感到一些些尴尬,不自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眼望电梯门默着没作声。
电梯停下,门向两旁默无声息地打开,他先一步走出门,我尾随其后。出了大楼,他往停车场的方向拐,我驻足。
“领导,我想……不麻烦你了,我家就在旁边,10分钟路程……”
我每天走路上下班,其实真不必劳他开车送的。
“时间晚了不安全,”他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我,这一次语气不容拒绝,“我顺路。”
我只好跟着他上了车。
坐定了,他却不立即开车,伸手在暗处摸索什么,摸索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放进嘴里,点燃打火机凑上去吸一口,烟头小小火光明灭闪烁。我去按车窗按钮却没动静,他转头看我动作,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把吸了一口的烟拿下就在烟灰缸里捻灭。
“抱歉。”
他把车窗打开,用手搓了搓脸,显出一些疲惫。
又过一会儿,他发动车子,缓缓开出停车场。路上车子已经不多,但他并不踩油门,车子就慢慢地走着。他始终目视前方,微微皱着眉似在思考什么,嘴唇也抿得紧紧的,那神情紧绷绷的。
这气氛使我有些如坐针毡,该不该说点什么?还是闭牢嘴巴不要打扰他?要么问问他这次的项目他觉得有多少胜算……哦,还是安静点儿算了,他好像挺累。
……怎么还不到家?明明很短的路程仿佛走了好久,我的脑筋为着该说话还是该闭嘴这一选择不停地打架,唉……累得慌。
车子终于停靠在我居住的小区大门前。
“谢谢,晚安。”我打开车门。
“多悦,”他叫住我,眉头依然紧锁,“周一过后……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愣住片刻,明白过来他指的什么,不由做了个深呼吸,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不得不点一点头,“好。”
我下车关门,并对他挥挥手,他微微点一点头,靠在座位上却不马上开车。我等了片刻他就这么望着我……始终不动弹。我整了整肩上的挎包,只好再对他挥挥手,转身走入大门,直到进了我的公寓大楼,转头望向大门口时,那车子才缓缓动起来,慢慢开走了。
***
周日下午,偌大的公司里静悄悄的,我想除了我们部门这四个人还在埋头赶工外,大概只有创意部的一些人也留着在加班,为着这同一个项目。
我们刚结束了一场讨论,又各自回到原位完善各自的部分。领导双手插兜站在窗边眼望窗外,稍作休息。史蒂文又盘腿坐回地上,猫着腰弄他的电脑,他是真不愿意好好坐凳子。艾伦则好好坐在她的桌子前扒拉她的那头浅棕色的长发,她思考什么的时候总喜欢折磨她的那些头发。
我则起身,来到茶水间给自己泡杯咖啡,一个人靠在那儿清净片刻,喝两口咖啡,再捧着杯子回到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时,我却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办公室里竟出现了一个万万料想不到、怎么也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人……这人正站在门内,发愣。办公室内三人,也望着她,一时无话。
我的天!我手脚不稳地放下手中杯子,凑上去正要说话,她忽地笑逐颜开:“哦哟,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问的人跟我说的是这间嘛,我就说怎么不见你呢,你跑哪儿去了?”
我跑哪儿去了……我真恨不得就在茶水间里生根发芽没走回来!
“妈,你来这儿做什么?这可是工作的地方。”我把她往外推,热着脸急急抱怨。
她却站着不动,还把手中拿的什么往桌子上放,“我说你啊,工作的地方怎么了,双休日加班都不准人来探么?两个礼拜不着家,你姨送来的土特产都快坏了,我做了给你送来不好吗?顺便请你的同事们也一道吃啊。”
她说着就自顾自地打开包,拿出一盒盒的食物来,顿时整个办公室就都是食物的味道了。
“你们饿不饿?工作归工作,该休息的时候还得好好休息,来,现在吃还是过后再吃啊?这里有微波炉吗?要是过会儿吃就得热一热去。”她望着其他三人说。
史蒂文第一个反应过来,突然就欢呼一声蹦过来:“我的老天爷,太好了太好了,你是多悦的妈妈啊,我就说怎么突然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士呢,原来是来看多悦的,还带这么多好吃的,我正觉得饿呢,可以吃吗?”他一边说着不怎么灵光的中文,一边已经把手伸过去,打开盒子,双眼直冒精光。
这时艾伦也凑上来,一扫方才的愁眉苦脸,帮忙揭饭盒的盖子,“太感谢了,非常感谢您,您真是太好心了,脑筋动得太多饿得快啊,好香……”
“不客气不客气。”老妈边分发筷子边探过头去问,“请问……这里有位叫做蒋忆勋的先生吗?在不在啊?”
电光火石间,我灰着脸是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她这次没来电话轰炸非要我回家了,原来是早想好了要来公司探我……哦不,探蒋忆勋。早些天她就追着叫我把那位和她通过电话的同事带回家给她看看,我敷衍着迟迟不理睬,没想到她竟然自己上门来看了……我觉得我的形象啊,低调又沉稳的形象啊现在算是毁于一旦了,毁在这个极品老妈手里了。
万念俱灰……
“伯母你好,我就是蒋忆勋。”领导从窗边走过来,停在老妈跟前,并且微笑着伸出手。
老妈也伸手去握,握住之后上下打量他,眼珠子瞪得炯炯有神。
“妈,你可以放手了。”这手要握到几时?“他是我领导。”
“哦,这就是那位领导啊。”老妈终于松手,始终仰着脑袋笑呵呵地望他,“小多可经常提起你啊,说她的领导一直提拔她,鼓励她,对她好,她别提多喜欢了……”
“妈,你……”我的脸瞬间爆炸,“你赶紧走吧,我们还要工作!”
“哦,好,好。”她嘴巴里说着好,眼睛却不离蒋忆勋,“忆勋啊,有空就和小多一起来家里吃饭,昂?”
“好的,伯母。”
她点点头,总算转身要走了。我松下口气,谁知她刚到门口却又返了回来,我只好赶紧再迎上去,她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差点忘记给你,喏,这信上个礼拜就到了,你一直不回来也给不到你,上面都是英文字我也看不懂。”
我收下,总算把她送出门去。回来时就听艾伦招呼:“多悦你也来吃啊,你妈的手艺真好,好吃极了。”
“哦,你们吃吧,我不饿。”我仍有些头晕,气都叫她气饱了,哪还有胃口吃什么饭。
我走回办公桌前,把信丢到桌上,这大概又是学校寄来的,毕业后偶尔还会收到学校的一些纪念类信函。
眼睛瞄到的东西却下意识地刺激了脑中的某根神经,我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忙拿起信凑到眼前细看,没错,信封上分明写着“拉蒙·迪博斯克”!
竟是大蒙!
我一个激灵,手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慌忙撕开封口,里面是一个邀请函,并且附有一封短信:
“亲爱的小多,
你还记得我吗?但愿你还记得。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们已有六年多未见,我很想念你。
这次我有幸有机会来中国办个人画展,并且在你的城市,希望到时能见到你。
期待与你相见。
你最亲爱的,大蒙。”
我拿起邀请函看日期,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他的个展是今天举办,就是现在!不,准确说来,是下午一点的时候就开幕了,我的天,我已经迟到了!我看一眼手表,现在是3点钟,到那个地方不堵车的话也要40分钟,我该怎么办?
我的呼吸乱七八糟,脑袋里轰隆隆的,我得去见见他,我想见他,我得马上就走,马上!
我调整呼吸,把信件塞进包里,三两步来到领导面前,急切:“领导,我有个约必须马上去赴,我要请假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