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乔暖倒是想哭，偏偏觉得这个时候哭了就是让人看笑话。生生地忍了半天，情绪总算稍微平复了一点。她抬起头，看了看何决，低声问，“有水吗？”
何决立即将自己的水地给她。乔暖接过，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然后站起来走到车子中间。她看了看四周，大声说：“今天解散之前，陈导把集合位置和时间都规定好了，但是因为有人没有按照规矩来，害得全车人等了一个多小时。既然是跟团，就要遵守团里的规定，我们确实需要保障你们的安全，但是请你们不要自己不把自己的安全当一回事，接下来的六天，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咱们车上一共有三十个人，现在你们自由组成五个小队，每个小队选一个队长，再选一个班长出来，今后小队一起行动，队长对自己的队员负责。就是这样，半个小时后把名单交给我。” 说完坐回去，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见何决正看着他，问：“你也饿了？”
何决摇摇头，移开目光。乔暖自然是不会知道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形象在何决的眼中多么高大，只是觉得这小鬼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回酒店之后，饿昏了的小鬼头们也没心思计较饭好不好吃了，没到半小时，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连馒头都没剩下几个。
乔暖和甘忆随着两个导游吃的工作餐，比起小鬼们的菜色还要差一点，不过乔暖对吃的一般都不怎么挑剔。
吃完之后乔暖回房间倒热水泡了一下脚，整个人总算从疲劳里被捞出来了。她穿了双毛茸茸的袜子，靸着拖鞋偷偷地跑到了酒店外池塘旁边的亭子里。腊月十五刚过，月亮看着还挺圆，虽有点冷，但是抵不住心情不错。她跳上石椅，坐到栏杆上，双腿一边晃荡一边哼着歌。
哼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不远处一道黑影一闪。她心里一阵发毛，忙问：“是谁？”
“还能有谁。”
听见熟悉的声音乔暖松了口气，“你怎么也出来了。”
何决显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干透，换了件毛衣，身上一股清香的香味。他走过来，在乔暖身边坐下。
“我说小鬼，你读的学校不是很好么，怎么钱正风和汪雪琴这么没素质啊，钱正风还是教导主任吧？”
“钱正风是校长的亲戚，汪雪琴……据说和校长……”
何决没说完，不过乔暖立即心领神会，“那你们校长还真是极品。"
何决顿了顿，轻声说：“对不起。”
乔暖从栏杆上跳下来，拍了拍他的肩，“你道哪门子歉，你又不是校长。”
何决露出难堪的神色，“我妈……给七中投了很多钱。”
乔暖怔了怔，片刻后一笑：“那你妈妈真有钱。”
何决轻声说：“嗯……除了有钱，也没有其他的了。”
乔暖轻拍他的脑袋：“小鬼，别瞎说。张阿姨还是很在乎你的。”
“她下个月结婚。”
“……”乔暖无语，“你是专门来破坏气氛的吧，我今天受了一肚子气现在好不容易好一点，怎么我说一句你要跟我顶一句。”
“……对不起。”何决也跳下来，“吃雪糕么？”
“吃……什么——哎哎何决你慢一点拖鞋要掉了！”
乔暖就被何决一路拉着朝酒店入口处的小超市跑去，风很冷，然而何决牵着她的手很暖和，她笑了笑，再一次真切觉得，小鬼虽然烦是烦一点，关键时刻还是挺贴心的。
何决从冰柜里舀出两只雪糕，递给乔暖一只。乔暖接过，撕开包装大大地咬了一口，立刻冻得一抖，话都说不出来。何决看着她这个样子，很轻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一边吃着雪糕，一边哆嗦着重新往湖边走。乔暖吃得比较快，见何决手里的还剩一大半，连忙趁其不备抢了过来。
“还给我。”
“哈哈哈哈有本事你来追啊！”乔暖咬了一口，立即飞快地往前跑。
她穿的是拖鞋，自然跑不过运动神经比较发达的何决，眼看着马上就要被追上，她将还剩下一点的雪糕整个喂进嘴里，得意得挥了挥木棍。下一秒，追上来的何决没刹住脚步，整个扑到了她身上，伴随着乔暖的一声低呼，两个人一起倒在了枯黄的草丛中。
“好疼。”半晌后乔暖慢慢睁开眼睛，然而立即愣住——何决的脸近在咫尺，鼻间都是他身上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气息。他的眼睛亮得异常，好像月光揉碎了沉在里面。
乔暖有点被吓到了，“小，小决？”
“别动。”何决轻声说。
乔暖眨眨眼，没有动。老实说她也不敢动，总觉得目前这个情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月色非常明亮，乔暖能够很清楚地看见何决较之半年前又立体了许多的脸部轮廓，原来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了很多，整个人已经有了少年的样子的，像是一块尚在打磨中的净玉。
她无端想到了何决刚刚生下来的样子，红通通皱巴巴，一点也算不上好看。而没过几个月，皱巴巴的小丑八怪就变成了可爱的糯米团子，比她玩过的任何一个娃娃都要漂亮。于是很长时间，放学之后直奔对门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而后是教这个糯米团子说话、走路、唱歌、念诗，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听到他第一次喊“姐姐”，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
此后何决的每一步成长，她都有参与其中。看着他性格变得孤僻，看着他对自己卸下心防，看着他辗转于每一次生命中的变故……她自信过去她对何决几乎了如指掌。
而此刻……此刻她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情形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她已经不知不觉间，不那么了解何决的想法了。这种不了解，让她在此时此刻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全感。她能够感觉到，自己不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掌控局面的是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
来自这个少年的压迫感渀佛丝线一般，慢慢地将她的四肢躯干都缠住，她看着他的眼睛，不敢动，哪怕一根手指。
正文 16第十六章
“乔暖！你在外面吗？！”突然响起的甘忆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僵持状态。乔暖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推开何决爬起来，“我在这边！”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朝甘忆跑去。
何决慢慢地跟在后面，脸隐在错落的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小决你快回房间吧，马上就要开始查房了——甘忆你找我有事？”
“哦找你借个东西。”
“那好我们回房间说。”说着挽着甘忆的手臂，匆匆往前走，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见门廊的灯光下，何决被拉长的影子莫名有一种寂寥的感觉。她暗道见鬼了，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连忙摇了摇头。
第二天清晨，乔暖和甘忆一个一个去敲门叫小鬼们起床。到了大厅之后赫然发现沙发上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闭目养神，正是翟明。
乔暖和甘忆对视一眼，忐忑地走过去，喊了一声：“翟总。”
翟明睁开眼睛，看向乔暖，半晌没说话。
乔暖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双手不禁悄悄握紧。
许久之后，翟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吸了几口，问：“钱主任的事，什么情况？”
乔暖尽量客观地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翟明又是半晌的沉默，从他指间腾起袅袅的白烟。乔暖很讨厌闻到烟味，忍不住皱了皱眉。翟明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立即扫过来。乔暖心里咯噔一跳，然而强自镇定。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因此虽然对翟明这番反应有点发憷，却也并不十分害怕。
翟明的烟只抽了一半，一边慢慢掐灭在烟灰缸里一边慢慢地说：“你还记得你简历里怎么写的吗？”
乔暖不明他的意思，知道他还会继续说，便没有接话。
“协调和沟通能力强，是吧？是这么说的？”翟明抬头看着她，“这就是w大学出来的学生的协调和沟通能力？”
乔暖撇了撇嘴，“没想到买黄牛票是的我错。”
“你觉得你错在这里？”
乔暖抿嘴，没有说话。
翟明笑了笑，笑里带着非常明显的轻蔑，“果然是没经历过磨练的大学生。我告诉你乔暖，你不是错在没想到买黄牛票，是错在没想到把自己的票给钱主任。你以为二车没你这个辅导员不行？那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乔暖深吸一口气，“你既然不需要辅导员，何必雇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大学生。”
“少你一个不少啊乔小姐，”翟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急促地笑了一下，“我收到了一千多份简历，你不来别人还不来？我这工资水平怎么样你应该清楚吧？同类兼职里绝对工资最高吧？我雇你来不是来给我添乱的，你知不知道你说错一句话我就要再贴进去百分之五的利润？这损失谁赔？你来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