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帮昏迷着的父亲翻了身,反正最近不用起早上班,熬夜也无所谓。
“爸,我明天再来看您,晚安。”端凝跟父亲道了别,关了床边的台灯,轻声的走出房间。
其实脚步轻重与否,对已经昏迷两年多的父亲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可端凝总是觉得父亲随时会醒过来,或者他只是在休息,需要安静。
这间疗养院位于C市,是国内收治同类型病患的最好场所。可两年了,父亲的病情仍旧没有多大的进展。
他离开了S市,并不急于工作,刚好趁着有时间便到C市看望父母。母亲老了很多,远不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精神面貌,端凝帮她在这疗养院附近买了房子,方便她就近照顾。
他知道自己傅意朵不公平,可勉强跟她在一起最后也只能是两败俱伤。他仍旧爱着叶流年,至少目前仍是。
叶流年……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就已经开始在心里空落落的疼。
爱一个人最大的悲剧不是没有得到她,而是失去了再爱别人的能力。
沿着林荫路走向户外的停车场,晚上疗养院里的空气尚算不错。远远的,却见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个人并不陌生,可也谈不上多熟悉,但却是端凝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而且当然不会是巧合。
“端凝,你好。”夜然走近了,微笑着打招呼,他接触的人很多,可在交流中能与他旗鼓相当,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的却不多,端凝便是其中一个。
他们早就碰过几次面,只是交情不深而已,这点,连傅意朵都不清楚。
“你好,夜然。”端凝回应着,“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有事吗?”
“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我只好自己来了。想跟你打听一个人。”夜然的行事一向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的问:“你知道流年在哪里吗?叶流年。”
端凝的微笑有了几分苦涩,“居然是为了流年,我该知道她在哪里吗?”
“如果连你都联系不上,那恐怕她真的出事了。”夜然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两天前她在沙河口跟我的叔叔通过电话说要赶去海平,之后便失踪了。不知道你看新闻了没有,西城县山洪暴发冲垮铁路桥,桥上出事的火车就是去海平的。”
“她不一定在那列火车上,沙河口到海平也有飞机。”
“我查了航班,没有她的名字。那列火车获救的人里面也没有她,并且……有乘客说失踪的那个姑娘,好像姓叶。”夜然的答案非常的完整,端凝也相信是准确的。
以夜家的人力财力,想必调查这些事情还是做得到。
端凝想了一下,立刻拿出新手机拔
傅意泽的号码,他知道他们在一起,可果不其然也是关机。犹豫了数秒再拔给傅意朵,总算通了。传出傅意朵的声音,“喂?”
“是我。”
对方停顿了数秒,声音骤然爆发,“端凝,如果意泽真的在西城县出事了,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
端凝颓然放下手机,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一点一点的变冰凉。
傅意泽和叶流年……失踪了。
☆、第 27 章
一年后,盛夏,海平市。
一路上坡,马会就在西湾路的最里面,靠左,面海,能听到海浪的呼啸。马会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大,寄养了几十匹会员的私人马,每逢周末或是特别的日子就把马牵出来去海边的沙滩上跑。
其实沙子太过绵软,跑起来是很费力的,胜在风景不错,反正来马会的大部分人也不图真的练出多高超的马术,爱好而已。
已经到了黄昏,是时候结束一天的跑马,大部分会员牵马走了,沙滩上就剩下一前一后离了段距离的两匹棕色马,及它们各自的主人。
很显然,其中一个人掉了什么东西在海里,正一边拉着马绳一边低头寻找。海水在退潮,她索性挽了裤腿一点一点跟着浪走,短发被海风吹的乱七八糟,脸颊也晒的红红的,东西找到了,兴奋的捡起来查看,转而又沮丧了……
掉在海里的东西是手机。
“汗死,不会这么倒霉吧……”她揭开手机后盖,试图“挽救”。
“先不要开机,回去用吹风吹一吹。”身后有人说着,声音低沉而温和,磁性十足。
她回头看,颇惊讶,“是你呀,还没走吗?”
“嗯。”说话的人骑在马上,简单的回应了。
他穿着浅灰的骑装,没有戴头盔,夕阳在他周身镶了金边儿,耀目的英俊。
他是上个月才进马会的新人,只在溜马的遇见过两次而已。他很安静,几乎跟周边的人没什么交流,却是个被所有人猜测及瞩目的对象。
他叫什么来着……
“呃,请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她客气的问着,“我想给朋友打个电话。”
他没回答,只是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谢谢。”她接过手机,拔通那个熟记在心的号码,“喂?意泽,是我。呃……手机掉水里了,嗯嗯,行了知道了,真罗嗦,我没事啦。诶?是吗……嗯嗯真巧……不是,我也不认识,是马会的新会员。嗯嗯,我马上回家,马上,立刻,BYE!”
通完电话,她笑着递还手机,“谢谢你,我男朋友说你的号码后六位刚好是我的生日,好巧。”
“不是巧。”他安静的回答,“是我有要纪念的人。”
“是吗?”她眼里的好奇意味渐浓,“谁呢?你的……女朋友?”
“嗯,这个号码的前半部分代表了我所在的城市信息,而后半部分是她的出生年月。”
“这么说来她和我的生日是同一天诶!”
他笑了,下了马,站的很近,睫毛摇碎了投影在他脸颊上的光。
“她现在哪里呢,也在海平吗?怎么不参加马会,下次带她一起嘛,我还没遇到过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朋友。”
“她不能来。”他注视着面前这个短发姑娘,“所以我的手机号码设成了她的生日。我想,她即使不在乎所有的事情,总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吧,这样的话或者偶尔……偶尔会打个电话给我。”
“我的天……真好的素材……”她兴奋起来,从随身的小背包里迅速取出纸笔,“不好意思能让我记一下吗?能讲给我听吗?我有时候会写些小故事,可以让我记下来吗?”
“你好像要马上回家。”他提醒着她。
“对哦……呃,那我改天请你出来坐一下好吗?我打电话给你,哈哈,你的号码我一定记得住!”
“好。”
“嗯嗯,我叫叶流年,你呢?”
“端凝。”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目送她牵着马离开。
叶流年,那个号码,你记住了吗?
端凝不知道自己找到她又能怎么样,不放心她又能怎么样,一年前的事故中她失忆了又怎么样。
她失忆了,可他没有,他什么都记得,每一个情景、每一句话都记得。
初见叶流年的时候,她穿了一件领口有白色蕾丝的短袖上衣,□是件牛仔短裙,脚上是黑色的,亮亮的小皮鞋。她的头发黑黑的、长长的、有着大大的卷,眼睛也是黑黑的、大大的、圆圆的,就像是动画片里的小公主。
跟叶流年一起在图书馆自修的时候,她总是会睡着,脸朝向他。阳光很好,甚至能看清楚她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两粒小小的雀斑。
叶流年送过他很多礼物,有一枚去海边玩捡回来的小石头,上面用漆写了“凝”字。
叶流年会嘲笑他长了一颗法学脑袋。或许吧,或许他的真的长了一颗法学脑袋,他长于背诵法条,长于逻辑思考,可他却没办法算得出来,究竟想了她多少次,那些有关于她的片断粘合成时间会有多漫长。
他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找到她,知道她在海平,知道她没有了记忆,知道她当初差点死掉,是傅意泽衣不解带的守护着她,并且藏起了她。
他也知道,叶流年现在的生命中只有傅意泽,他们已经快要结婚了。
端凝知道,自己的记忆和叶流年的记忆已经不再有交集。所以在重逢的时候没有了机会,没有了给彼此机会的能力,无法对彼此言爱,无法在彼此的记忆中,找到正确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和叶流年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的事,这便是注定吗?
叶流年把马牵回马会,便急忙冲了凉换了衣服打车回家。她最近迷上了骑马,傅意泽也赞成,本来要打算陪她一起的,可临出门又接了个项目,只好在家工作了。
家不远,是一栋老建筑,海派风格的乳白色三层小洋楼,有着朝着花园的阳台。是爸妈买给她的,做为她死里逃生的慰问品。其实这房子并不贵,因为买的时候看外观颇有一幅年久失修的架势,可叶流年就是没有原则没有理由的喜欢,就是觉得这房子就该属于她。好像远远的、不知道哪个方向、哪个角落里有个声音曾经对她讲过:我喜欢那种老式的建筑,有乳白色的外墙,有朝着花园的小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