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候觉得这是下意识的明智之举。景致从不怀疑自己能屈能伸的能力,就如同她从不怀疑自己永远做不成君子,或者从不怀疑景家终有恢复原貌的那一天一样。因此,当她对商逸这一系列行径表示出极端的仇恨和敌对,并且连续冷战多日也不想有所和缓以后,连她自己都隐隐吃惊自己这一次如此坚决的态度。
如果能从理智出发,她现在早就该假装屈服在商逸这些强硬手段之下,就算做不出温顺的样子哄得商逸心花怒放,也不再该做这些无谓的抵抗。但真正的实际情况是,她完全无法对商逸之前的行为有一丝一毫的原谅,就连假装她都做不到。不管过了多长时间,她都仍然觉得这些手段非常的无耻人渣不要脸王八蛋值得让人从祖宗十八代到子孙十八代统统问候个遍,是个人有点儿脑子就知道绝对不能原谅他,都这样了如果她还原谅他的话,她岂不就也成了无耻人渣不要脸王八蛋值得让人从祖宗十八代到子孙十八代统统问候个遍。
这些都是她拒绝饮食,因而被商逸吩咐连续打了十天营养针之后的想法。接着在冷战持续了又十天,并且丝毫没有缓和的趋势时,景致把她跟商逸的问题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她这一次反复计较后得出的结论是,她之所以仍然与商逸保持冷战状态,跟她完全没有关系,完全是因为这一次商逸没有主动来跟她示好。非但没有示好,反而连平日里那些搂搂抱抱哄劝调^笑也一概不剩,两个人这些天来攀谈的次数居然是破天荒的零。
虽然商逸就算来示好也不见得景致就懂得投桃报李,但商逸不主动来示好,还摆出这种态度,就意味着这两个人永远没有和好的那一日。景致觉得这一回如果要她主动去求商逸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在她看来二十天前发生的事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是商逸对不起她。她就算私自跑出去也跟商逸没关系,换句话说,她本就该是出去的,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商逸也没资格去说什么惩罚她的话,当时他在诊所里说出那一番话时摆出的那副如师如父又如君主的嘴脸简直让她作呕,她就该让商逸跪在她脚边哭求一万遍才算真正旗鼓相当的报复。
在做如此想,由此发觉商逸这一次比她更加矫情更加无理取闹以后,景致便愈发心安理得地矫情和无理取闹了下去。
这时候她已经肯每天定时下楼去餐厅吃饭。这其中转变的原因完全在于商逸突然忙碌起来,无暇继续每餐亲力亲为喂她,而按照鄢玉的医嘱,景致现在还不能随意走动,商逸便也不能苛求她每天三餐时间都去商氏大楼报道,商逸一停止逼迫她,景致立刻不再为难自己,第二天就下了楼,报了一堆的食谱,风卷残云一般一餐吃了两餐的量。
然而除此之外,商逸对她的管束依然是压制状态。除去喂饭和起初几天强制给她两瓣臀上涂消肿药膏以外,商逸跟她再无其余肢体接触。景致每天被盯得更紧,并且明知她不肯照做,商逸也要通过佣人传达一项项命令和嘱咐,由此便让景致脸色更冷,短短几天,整个商宅所有能被破坏的东西都被破坏了一遍,连被忠心耿耿的管家藏在自己卧室里试图保命的商逸最喜欢的一座晚清西洋钟也被翻了出来,景致直接拿另一座西洋钟一碰,里面的大小齿轮传送带时针表盘等等就全都可怜地散落到了地上。
商逸听说这件事以后顿了一下,淡声开口:“继续从景致的银行卡里往外扣就是。”
管家说:“……已经全扣光了怎么办?”
商逸轻描淡写:“不是还有一张瑞士银行的卡么,那才是她存钱的大头。”
管家在电话里听得颤抖:“少爷,您真打算这,这样……”
“我怎样,不留情面赶尽杀绝是么。”商逸慢悠悠把玩新到手的两只鼻烟壶,过了片刻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也算得上赶尽杀绝?”
杜衡是在这两人冷战了足足一周后才得知这两人情况不妙的。商逸此前答应过他,一旦找到景致,就放他一周的年假。于是杜衡在得知景致回到祖宅的当日就快速离开了A市,飞去江城五少那里蹭了七个晚上,期间一共与八个女子度过了这些和谐美满的夜晚。然后刚回来到了商氏大楼顶层,正要去向商逸报道,就有个水灵剔透的小姑娘抹着眼角跌跌撞撞从办公室跑出来,一个不慎跌在了他怀里。
杜衡听完小姑娘的哭诉,脑仁儿像小锤子敲打一样的疼。尤其是听到后面说商逸这些天一脸微笑地把整个商氏大楼所有人都明里暗里折腾个遍之后,杜衡只觉得不光头疼,他的牙都恨不能跟着太阳穴一起震动。
“你来得正好,” 杜衡在门外徘徊了仿佛蜗牛从一颗树顶爬到另一棵树顶那么久的时间,终于鼓足勇气敲开门,还没说话就听到商逸先开了口,头也不抬指着一边沙发上的连衣裙,“带着那个去趟祖宅,告诉景致,晚上要去一场晚宴,让她在家换好了衣服等着。”
杜衡:“……”
杜衡难以想象到他的老板究竟是拿着什么样的心态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按照他的基本经验,他觉着去祖宅那纯粹就等于找骂,他从景致那里得到的答案从来就没变过,简洁精粹的一个字就可以概括:滚;要是她肯再赏脸点儿,那就是四个字:你叫他滚。而且杜衡完全觉得商逸肯定是知道这答案的,他现在就是摆明了要故意拿他当枪使。
“老板……”
杜衡话没说一半,就看见商逸单手支颐,眼皮抬起来,淡淡地看着他。
于是杜衡剩下的话又默默地原数吞了回去。
再接着半小时后,他果然从景致那里听到了意料之中的那四个字,居高临下得简直和商逸一个口吻:“你叫他滚。”
杜衡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原封不动滚回大楼,颤颤巍巍如实汇报后就看见商逸扔了手里的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杜衡被他瞧得心尖都在打颤,才听到商逸缓缓开口:“衣服呢?”
“在,在车里。”
商逸又看他一眼,随即离开办公室,一路开车回到商宅,拿起一边衣服,抬脚去了二楼。他步履沉稳却又奇快,杜衡一路小跑紧跟,到最后也没追上,只眼睁睁看着两米以外的卧室门被拉开,随即又被关上。
商逸手劲不大,但轻轻的“咔哒”一声还是听得杜衡后背一凉。他跟闻声而来的管家一人扒住半边门板贴住耳朵往里面听,但商逸声音实在低,一个字也听不分明,只能勉强听到景致略略嘲讽的回答:“就算纹上追踪器,我也不是你的一条狗。你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种事我可办不到。或者这么说,不光是今天,还有以后的每一天,凡是你所有需要用到我一起去的场合,我如今索性一并回答你,我统统不愿意。”
过了片刻,景致又凉凉地开口:“是么?那除非我死。”
后面又过了良久,景致的声音才又响起来,愈发冷然:“你看上的也就我这张脸。你以为我当真没办法?”
接着只过了几秒钟,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商逸握住把手站在门口,脸色冷得犹如一块光滑的大理石:“去把鄢玉叫来。”
尴尬的管家应了声是,不怕死的杜衡偷偷往里看了眼,便发现景致漫无所谓地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左边脸颊上赫然一条长长伤口,鲜红的血映着白皙皮肤,正触目惊心地淌下来。
鄢玉来得很快,端详伤口也迅速,并且从始至终眼波都不曾动一动,淡然开口:“缝合还是包扎?”
景致问:“哪个会留疤痕?”
“缝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景致依然面色不动:“那就缝合。”
鄢玉哦了一声,也不问她这么说的原因,只说:“但我没带麻醉针,你只能忍一忍。”
鄢玉转身就去医药箱里拿针线,商逸歪倚着沙发扶手,闻言眉间一挑,手里正攥着把玩的一只鼻烟壶立时扔出去,直接击中了鄢医生那双万分金贵的手。
“包扎。”商逸沉着脸开口,“把那捆线扔了。”
鄢玉看他一眼,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把线重新放了回去。景致瞥见,冷嗤一声:“鄢医生,现在你包扎了,转眼我就又把绷带扯了,这样反复两次的话,你觉得结果会是什么?留疤还是不留疤?”
“你们两个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别牵扯到我头上。”鄢玉“啪”地一声把医药箱合上,皱着眉非常不耐烦,冷冷开口,“再吵下去我就把这道口子一半缝合一半包扎,让你俩谁看都心乱。”
鄢玉最后还是给景致密密包扎了一番。完毕后提着医药箱要走,手搭在扶手上又停下,转过身来,无视房间中另外一个一直歪在沙发里的人,径自冲着景致开口:“景小姐,我记得你一向自私自利无恶不作唯利是图,从来不做不划算的买卖。不过你如今为了置气就把脸给划了,却犯了世上最蠢的病人才会犯的事。念你是初犯,我暂且帮你一把。下次你再这样,我直接帮你划得更深。你真是愚蠢,与其去划自己的脸,还不如下手去划商逸那张小白脸。哪个更痛快,难道你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