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俊臣摇头,喃喃道:“我怎能放弃这样的你?”
美若微笑,提醒他:“今天小舅母没有来观礼?”
他顿时抿紧那被她鄙视过的薄嘴唇,沉吟许久,说道:“她性格孤僻,不爱参加家族聚会,独自住在花园街,或许偶尔有英俊男士探访。”
“或许?”
“谁知道,我已有半年多没有见过她。”
啊,又一个各自各精彩的优秀家庭典范。“你们不曾相爱过?”
“不曾。美若,不要转移话题,你可爱上丁维恩?”
美若认真想想,摇头说:“我不愿和你讨论维恩,这对他不公平。”
“没有就是没有。爱人的目光不是那样。”他笑,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可我看见过你凝视某个人的目光,太不一样。”
美若拉长呼吸。“你看错了。”
“是错是对我们都明白。”他抚她颊边发丝,在指间把玩。“你年轻,美丽,甜美得像毒药,注定会经历很多男人。我不可能将他们一一赶走,你也未必需要我那样做。但我还能做到的是,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激情消褪,厌倦那一切的一天。”
“为什么这一次,你可以将这种话说得诚意十足?我记得你以前都是一副交易谈判的语气。”
他笑,“那时候,和这时候不一样。美若。”
她想想,仰头望天窗,“雨停了。”
詹俊臣起身,“别忘了,希望在威尔士等你。你曾经赏过它一个苹果,从那之后,它开始惦记你。”
美若打算忘掉詹俊臣若有所指的比喻,更不愿深究他的目的和动机。
她有足够的学费,一点点存款,十月她将开始为期一年的硕士学业,在这一年后,她的目标是进东方研究所读博。这一切,都和詹俊臣无关。
她需要感恩的只有契爷和四九叔。
方嘉皓毕业,美若不愿单独住在詹俊臣付租金的房子里,回去后便开始收整衣物用品,“戴妃,我们又要搬家了。”
窗外有车哔哔地按响喇叭,美若探头出去。
丁维恩由一部柠檬黄mini上下来,向美若招手:“阿若,二手的,只花了两千磅,我们开它去旅行。”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星期二晚上
攒了好多家务,吃了饭开始干活
☆、第四十七章
丁维恩的旅行计划被医生否决,他的身体条件决定他无法应付长途驾驶。
美若提议:“不如你教我开车,我来当司机。”
泰晤士河和查韦尔河在这个中世纪的渡汇,牛津城四面遍布河谷草地。丁维恩挑选了一条偏僻的村路,一边是河道,一边是牧场。
一个小时后,他叹气,“为什么总是走之字形?”
美若耳赤,“太紧张,手心出汗。”
一个小时后,他泪眼,“差点冲进河里去。”
美若脸红,“河里有鸭子打架,我往那边看了一眼。”
一个小时后,他无语。“我们回家吧。”
连牧场边缘的牛也嚼着草,以一幅不屑的表情望过来。
美若尴尬,低声自问:“我是不是机械白痴?”
“也算不上。”
“你的表情说是。”美若气恼地跺脚。
丁维恩扑过来抢方向盘,“脚不要乱踩!”
数秒钟后,mini堪堪贴着卵石堤岸停稳,水中的鸭群扑棱着翅膀往前飞,美若惊得脸色煞白。
丁维恩抹汗。“我服了……”他说着,笑出声来,“你这个机械白痴。”
就算是机械白痴,也必须有驾照。
美若不敢再吓他,去邮局投递了申请,又找了间驾校报名。一个月后,她理论考试一次合格,路考则惨不忍睹。丁维恩劝说放弃,美若不依。
正逢假期,她向学院的行政老师借来闲置的设备——一大捆写着禁停标志的塑胶防护桩,打算回去那条僻静的小路练习绕桩。
这日清早,她打开宿舍门,将装满防护桩的大纸箱往门外拖,戴妃以为在与它做游戏,跳进纸箱,钻进防护桩里。
美若弯腰捉它,瞥见身后一对男人的脚,“维恩,帮我把箱子拖出去,我来料理这只坏蛋。”
身后的人将箱子拖进走廊。
她捉住戴妃后颈,数落它:“再肥下去,我拎不动你了。”
将它丢进去,抓起袋子和钥匙,抢在想溜出来玩耍的戴妃前面关上门,美若回身,不由怔住。
面前的老先生看看地上的箱子,再打量她,用调侃语气问道:“你就是这样使唤我孙子?”
孙子。美若语滞,“丁……丁爵士?”
丁喜生爵士笑,“詹小姐。”
尽管他笑得慈祥,美若仍提起防备心。“丁二少爷住在牛津北区。”
“我来看看你。”
“……要不要进来坐坐?”
“阿爷!”
丁维恩出现在楼梯走廊,面上有抹不易察觉的惊慌,随即镇静下来,“阿爷,你过来不先叫人通知我?”
丁喜生呵呵一笑道:“人老了,脾气古怪,早起想到出来走走,立刻便要成行。”
他的目光从孙子身上移向美若,“就不进去打扰了。詹小姐,不如去维恩那里吃顿便饭?”
美若瞥维恩一眼,见他满脸雀跃之色,于是点头说好。
老先生先行一步,同时交代:“维恩,把那箱东西一起搬出来。”
美若暗自抹汗。
丁喜生来时坐老款平治,丁维恩坐上驾驶座,司机开着mini跟在车后。
一路上,丁维恩不时指向某一标志性建筑,丁家爷爷旁观风景,连连点头。
进了牛津村,老先生探出头,“是个好地方,那户人家像你曾祖旧居,也是这样一条碎石路,一边是菜园,一边是隔壁的篱笆。”
到家后丁喜生落座,喝完半杯茶,问美若:“詹小姐,愿不愿意陪我出去走走?”
丁维恩想跟上,被他拒绝。
美若陪丁老先生走向后院。
她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无非是来自丁家人的谴责。
这是一位曾说过“为人者,享尽天时地利,所有恩泽,仍然万分不易,更应对弱小生命怀有一分敬畏心”的老人,他有慈悲心,他应该不会让她太过难堪。
美若定下神,手指后院门廊的玫瑰花柱,“这是维恩最早种下的,长势惊人。去年冬天,门廊下这个位置一片三色堇,花瓣像小丑的面具,很可爱,可惜天一热,全军覆没。……这片空地,我们打算自己动手,做个防腐木花架,维恩一直挂念半山家里的那棵老紫藤。”
“养花即是养心。”丁喜生点头,“很好。”
“后门篱笆外是温蒂大婶的家,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在伦敦工作,一个在剑桥读书。这条小路出去,一直走到村尾,是旧时的磨坊,挨着河。”
丁喜生举目眺望,不发一言。
美若继续找话题:“维恩生活很有规律,早起去牛津城散步,购物,中午回来午睡,偶尔去附近探寻古城堡遗迹。”
“和你一起?”
她尴尬,小声说是。
“那孩子。”丁喜生失笑。“去年他曾讲,此生没有机会和平常人一样,读书考学,为此遗憾。随后离开美国,来到这里。维恩在电话里告诉我,牛津的学术气氛很浓郁,人情地理也很让他钟意,他准备暂住下来。那孩子,预先做好铺垫,听起来顺理成章,毫无蹊跷处。”
美若低头,原来还有这些典故。
“直到春节,他来伦敦,在酒店陪了我两天便匆匆回来。我这才想起,维恩也二十三了,正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
美若将头埋得更低。
丁喜生转身,踱步往回走。
“他这半年多很开心,我看他面色一天天好起来,要多谢你,詹小姐。”
“您太客气,丁爵士。这半年多维恩实质是为了陪我,他付出的远比我多。”
他停住脚,“你也是香港人?”
美若抬眸望他侧脸。丁喜生和维恩差不多身量,约摸六十许年纪,轮廓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朗,只因为多了皱纹,松了皮肤,样貌更显清癯。
美若深吸一口气。“是,我和露薇是庇理罗同学,后来因为家庭矛盾退学。”
“家庭矛盾?”
“……我曾对维恩讲过,我来自一个畸形的家庭,是维恩和露薇想象不到的畸形。”美若欲言又止。
她没有暴露伤疤给人欣赏的癖好,也同时不需要任何无干人等的同情。
她将剩余的话咽回去。“为此我拒绝过维恩的关心。”
丁喜生毫不意外的样子,点点头,沉吟着继续向前。
回到维恩的居所,丁维恩早早迎出后院,“阿爷,是不是和我讲得一样,风光大好,让人忘返?”
老先生回道:“风景也是,人也是。”
丁维恩以眼神询问,美若摇头。
下午,丁喜生告辞,临行前嘱托完孙子,又转向美若:“詹小姐,维恩身体不好,劳烦你多加看顾。”
美若不明他态度,惟有称是。“您太客气,丁爵士。”
他认真审视她,忽而开口:“可以叫丁爷爷了。”
美若望向丁维恩,他也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