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阿侨”两字,楚芸芊那听上去像是半带炫耀和威胁的话却在她脑中不停地重播,让她着实按不下拨号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有些憎恨陆战侨,恨他曾对她信誓旦旦地承诺,恨他与她讨厌的女人纠缠不清,恨他轻易给了楚芸芊对她耀武扬威的机会。
其实,她讨厌的何止是一个楚芸芊?
黎是无助地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眼中那个在电话簿中排在第一的名字越来越模糊,直到一滴水渍啪地一声落在屏幕上,她才狠心按下了关机键。
她应该是讨厌所有跟他暧昧不清的女人,例如他曾经的那个初恋,例如他出国期间的女友楚芸芊,例如前段时间看到的殷小姐,例如这几个月里让他在晚饭后离开她去赴约的所有女人……
一直怪他小气从不给她曾经那些男友们好脸色,原来,她也不是个大方的人。比起陆战侨光明正大的不友善,她这种背后憎恨也没高尚多少。
可为什么现在就觉得特别委屈?
难道是因为那本一时冲动花钱领的结婚证让她昏了头入戏太深?
一辆黑色奔驰靠边停下,程非凡充满疑惑的脸出现在降下的车窗内,他侧头望向路边的黎是带着笑意问道:“你不是特意蹲在这儿等我吧?”
然而,他这句问候如同打了水漂,未能听到任何回答,注目一看才发现有晶莹水滴从黎是的手背滑落,滴在白水泥地上。
她这是……哭了?
程非凡在惊诧的同时,内心瞬间浮起了一丝愧疚。
不作多想,他立即打开车门将路旁的黎是拽起,连拉带抱地把她塞入副驾室扣上安全带,迅速驾车离开。
整个过程中,黎是一直呈木讷状态,不言不语不反抗,更是加重了程非凡的歉意。
“我以为……你不是一个会在意流言蜚语的人。”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黎是,被她脸上那抹悲戚受伤的神情刺得心头发麻,动了动唇便满怀歉意地说道:“黎是,对那天引你在同事面前造成误会的行为,我很抱歉,的确是我没能考虑周全。但昨天对人事部交代下去的特权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加深传闻真实度的意思。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我会想办法杜绝这种办公室绯闻……”
或许是因为黎是一直给人爽朗直率、不拘小节的形象,所以他才忽略了她是个已婚女人,任何暧昧传闻都可能影响到她的婚姻。
至于那个“特赦令”的内容,是对杂志社里的设计人员取消打卡制度,只要能在规定时间交出可用的出色作品就可以不必每天来社里报到。虽然是他第一次做出这么“人性化”的规定,却真的不是针对她一个人,能被人传成黎是因为得宠才享受特权,不是他的本意。
“总监,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黎是慢悠悠地回过头,泛红的双眸转向开车的程非凡,明明是打探别人隐私的不礼貌之举,那眼神却清澈得令人不忍拒绝。
程非凡也被黎是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提问震到了。
“你先回答我,你刚才闹情绪哭鼻子是不是因为杂志社里的传闻?”看来,他似乎是误会什么了,他可不认为他们的传闻和他两年前的离婚有什么关联。
“我很多年前就没这么幼稚了。”
黎是斜眼瞪了一下程非凡不自在地撇开了头,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楚,故作轻快地说道:“刚才准备打车回家来着,谁知道碰上一个星探想挖我去演戏,这年头正是虐心当道,我这不是在试着酝酿哭戏嘛!”
“哦?看来你挺适合苦情女主的戏路,刚才,哭得挺好。”
程非凡抽搐地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接道。哭得的确不错,再配上半天不吭声的呆滞状态,连他都被糊弄过去了。
睁眼说瞎话的他见过,可像黎是这种前一刻还在伤心流泪,后一秒就能一本正经、神态自若地瞎扯冷笑话的,还是极为罕见的。
“我却觉得不合适。”
黎是苦涩地扬起唇角,笑不出声。她也不再掩饰什么,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怅然地说道,“我刚才是觉得咱社外面这条路空气污染太重,站久了眼睛堆了些灰这才在酝酿的时候顺便洗洗眼睛。眼泪这东西,也就只能当天然洗涤剂用用,太损人形象和智商了,我这个喜剧演员是没演苦情戏的命了。”
从小到大她也只会在陆战侨面前掉几次眼泪,让他心软不舍得骂她或者让他心疼更加宠她。现在想想,刚才似乎真的是情绪失控了,否则,没有他在身边她这是要哭给谁看呢?
“是吗?也不知道找上你的那个星探是谁,这么没眼力劲儿。”
程非凡无奈地失笑,对自己被黎是轻易影响的情绪感到讽刺。不过是个性格率真颇有才华的职员,他好像关注过度了。
“可不就是‘生活’!总监也是他看中的潜力星哦,至少你把僵尸演得不错,说不定会红。不过,我们这是去哪儿?”黎是诧然望向窗外,这才发现车子过了杂志社大门一直沿路匀速前行。
“或许,我们是因了解而分开。”程非凡冷不丁地吐出这么一句。
“嗯?”
黎是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只不过聪慧如她,转瞬便明白了他是在回答她提的那个问题,心情顿时失落到底,她喃喃地吭声道:“原来,了解也会成为分开的原因……”
如果是这样,凭她和陆战侨之间的了解,又该是分得怎样彻底?二十二年了,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一直是他,而不是她的父母,更不是别的什么人。
“送你去哪?”程非凡故意忽略对方话中的失落与伤感,不想让她觉得他爱好关注他人隐私。
“中午出门时我忘了带钥匙,老公出差在外,前男友生死未卜,在这个城市又举目无亲,身上也只剩几块零钱,现在又渴又饿,你能送我去哪儿?程非凡,你说我可以去哪儿呢?”
“你确定你不适合演苦情戏?这都已经演上了。”
程非凡说完后不禁暗自叹息。正因为黎是口中那句亲切中带着信任的“程非凡”,他知道内心某处已经为此坍塌了一角,从这一刻开始便做不到心如止水了。
就好比她刚才蹲在路旁像只被人遗弃的宠物般,那撼动他的楚楚可怜和孤独无助,应是会成为他心头的一个烙印,或许时间可以让它模糊,却无法否认这一刻存在的清晰鲜明。
然而,香港某酒店商务套房中的陆战侨,此时正急躁地来回踱步。
他一直重复着拨号动作,室内温度已经调得很低,但他的额间却因烦躁暴怒布满细密汗珠。啪地一声,那只可怜的手机再次被他摔得四分五裂。
宋秘书暗自皱了皱眉,趁陆战侨走到窗边赌气地猛灌红酒时迅速上前捡起手机零部件,熟练地拼凑回去插上电源充电。
这几个小时里,她已经不记得自己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不得不说这酒店铺的地毯够厚够软,而手机质量也的确好得无可挑剔。
“陆总,也许黎小姐是手机没电……”
宋秘书硬着头皮说着根本不给力的安慰,她除了这个借口是真的想不到更好的了,只不过,这句被她说了不下十次的话显然是多余的。10sSE。
“给我订机票!”
陆战侨望着窗外夜幕下闪烁的霓虹,心头的不安一丝丝地扩大,他预感到黎是在闹情绪,否则不可能连家里的座机都无人接听。
何况,他已经让物业去确认过,铂宫的家里根本没人。该死的楚芸芊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陆总,这次和香港这边的合作对公司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很抱歉,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我还是想请陆总三思。黎小姐那边,陆总可以让人明天早上去杂志社看看,她不是个幼稚的孩子,应该不会因为楚小姐几句话而置气,或许真的是手机没电又遇上了杂志社聚餐,才没准时回家——总之,请陆总派人去看过再做决定吧!”
宋秘书拽紧手中的拳头,提着一颗心等着陆战侨的呵斥。
在公司这么多年,陆战侨给她的感觉一直是成熟稳重的,能巧妙地运用商业手段,深谋远虑,睿智自信,大多时候也是温和待人,尽管偶尔会显露一丝冰冷,也从不曾这样暴怒过。
想来,那个黎是对他的重要性不可估算。
“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忙,尽量压缩后面几天的事,我放心不下。”
陆战侨没有回过身,只幽然地叹息了一声,开口遣人离开。
他心里很乱,刚才的确是太过心浮气躁了。
毕竟这次谈的合作不是儿戏,而公司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他不能因私事影响公事,这对杰森不公平。
何况,黎是不过是关机了几个小时没回到家而已,他不该小题大做。凭他对黎是的了解,这丫头不太能亏待自己,不至于因为她讨厌的楚芸芊流落街头。
这会儿,他倒是庆幸黎是的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