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低头走路,没有作声。
“哦……”司徒玦若有所思,“你早说啊,给我些零钱,我不打扰你们。”
吴江站住了,双手插在裤袋里,将脚边的一片枯叶踢进人行道旁的灌木丛。
“我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不过既然出来了,想了想,避着也不是办法。司徒,你跟我一块去,也算帮我个忙。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怎么单独面对她。”
“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她卷进的那些事里我也有份。你别绕着不说,随便你怎么看我,无所谓了。”司徒玦怅怅地说。
“你不一样。”
司徒玦说不清吴江嘴里的“不一样”是因为她至少没有在不雅照中露了正脸,下贱程度略轻,还是因为她不是他的爱人,所以他并没有那么在乎。
她问:“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跟邹晋发生过关系,更没有让他帮我做任何事,你信不信?”
吴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信。”
作为朋友,吴江会选择说好听的让她没有那么狼狈,这早在司徒玦意料之中,但是听到他的回答时,她还是有些许动容。
“就算你嘴上说说而已,我也挺感激,真的。除了你,恐怕也没人会这么说了。”
“我当然相信,司徒,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像我知道小婉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人总是对自己的所爱的人要求更为苛刻,更难以谅解?难道是因为在乎,所以残忍?司徒玦想到了姚起云转身那一刻的背影,心如刀割。
“我不是为她辩解,但是她跟邹晋都是过去的事,她现在……”
“我知道。”吴江的反应令司徒玦意外。
“猜到和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吴江走了几步,司徒玦没见过天塌下来都满不在乎的他这么焦躁不安,“我看到那些照片之后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我问她,那些照片是不是邹晋逼她拍的。她说不,没有人逼过她,她是自愿的。她为什么就不能帮帮我骗骗自己?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她现在是爱我的,只爱我,可是我闭上眼睛,那些照片就在我眼前,我记得他的手落在的每个位置,我受不了……再说,这件事闹大了,我怎么带她回家?说服爸妈接受我要娶一个比我年纪大的女人,这个我有把握,但是我怎么让他们接受未来的儿媳和自己的导师,一个有妇之夫厮混了那么久,还拍了照片让满世界的人都有眼福欣赏?”
“你要跟她断了?”
吴江茫然地摆头,“不知道,所以我觉得我该好好想想,最起码现在我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曲小婉坐在闹市区一间西式简餐店靠窗的位置,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餐厅里人不多,透亮的灯光将她对比得很是单薄。
她一直在看店里的杂志,直到吴江出现在她视线中,才看了看自己的表,说道:“你来了,我等了你正好三小时。”她说这话时并无埋怨,只是微笑着告诉他一个事实。
“对不起,我有点事。”吴江低声道。
“干嘛对不起,我自己愿意等,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司徒玦,问道:“你的脸怎么了,最近流行鼻青脸肿的样子?”
司徒玦哼哼两声当做回应,她已经适应了曲小婉不讨人喜欢的直白和尖刻。在此之前,她几乎以为对方把自己当做了空气。
她飞快地为自己点了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本还想问问另外两人要不要吃点什么,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都没有那个心思,她也就不在反客为主地多此一举。迫不及待地等来了吃的,就埋头苦干,吞咽咀嚼间牵动了伤口也毫不在乎。
吴江和曲小婉说的多是不咸不淡的对白,大概都怕一不留神就扯落了蔽体的最后一件衣裳,虽然这衣裳早已千疮百孔。曲小婉的谈兴明显要浓一些,她的话比司徒玦印象中的每一次都多,兴致勃勃说着等他的三个小时里透过玻璃窗看到的趣事,路人平淡的一点小滑稽都要笑上许久。
司徒玦刚吃好不久,就听到吴江对曲小婉说:“回去吧,坐了那么久,你也累了。”
“不会啊,我一点也没觉得累。”曲小婉笑道。可就连司徒玦也不忍心细看她眼里的血丝。她歪着头想了想,像个孩子一般雀跃地提议,“要不我们去看电影?上次你说喜欢那部!”
“下次吧。”
“去吧,就今天。”她无比自然地伸出手,带着一丝娇态,亲昵地想要去抓住吴江放在桌上的手。然而,在她即将触到的那一瞬间,吴江的手却不落痕迹地往后一缩。
他随之召唤服务员结账,然后站了起来。
“回去好好睡一觉行吗?我最近都比较忙,好一些的时候……到时我再给你电话吧。”
前一刻的笑意还凝固在曲小婉的嘴角,她微笑着,微笑着,渐渐笑成了一种通晓和理解。那只落空了的手也徐徐收回,藏在了桌下。
“好。”她对吴江说。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0-2-22 13:20:53 本章字数:5594
如姚起云所说,司徒玦离家时再怎么冲动,她早晚都是要回来的。过去她觉得自己无所不利,然而离了家,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虽然吴江一再地问她是否需要在他家住几天,司徒玦还是拒绝了,一则躲也不是办法,再说,如今这敏感时期,也实在不该给吴江家里添堵了。
司徒久安没有再对司徒玦拳脚相向,倒也不是说他消了气,他要面子,不久前才令他引以为傲的女儿如今成了家门的耻辱,别人嘴上不说,可一想到过去那些“教子有方”的夸赞,他都觉得自己脸上被狠狠掴了一掌,远比他打在女儿身上更痛,这一次的“家门不幸”足够他在外面抬不起头好几年。不过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事实摆在眼前,他总不能让女儿一死谢罪,别说他办不到,那也毕竟是他的亲骨肉,除了顿足,也别无他法。好在妻子也提醒了他,有更值得操心的事迫在眉睫,亡羊补牢,虽是晚了,却不能不补。
于是乎,司徒玦那晚回到家中,等待她的便是一种奇异的安静,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没谁走出来再控诉她,也没人管她怎么样了,去了哪里。然而她又可以真切的感觉到,他们都没有睡,都在听着她的脚步,想着自己的心事。
次日早上,是姚姑姑把一些跌打药品放进了她的房间,有口服的也有外用的,搭配得很是讲究,这当然不可能是出自于姚姑姑的慈悲,只能是为了这件事比司徒玦还掉了更多眼泪的妈妈。可是母女俩一早在楼下打了个照面,正准备出门的妈妈什么也没说,只给了司徒玦一个心痛又怨其不争的眼神。
没过多久,那两个始作俑者的帖子便从校园BBS上无声无息地消失,所有讨论相关内容的回帖也均被删除,十几张彻底催高了观看人肾上腺激素的图片更是被清除得彻底,网站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无澜,除了对学校食堂的埋怨,就是年轻人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只不过司徒玦回学校图书馆归还毕业前最后一批借出的小说时,原本无精打采的管理员阅览证上的姓名之后,愣是没忍住睁大眼睛盯着司徒玦看了几秒,然后又立即闪烁地游移至一边。
这样的眼神对于那时的司徒玦而言无疑是家常便饭,她既然还想再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就必须得习惯。不要说是不相干的人,她的那些朋友,那么多的朋友,除了吴江,谁不是眼光闪躲地回避着她,可笑的,仿佛比她更心虚。这种心虚,就好似一个健康人无意中撞见个四肢无一健全的残废,又或是医院里邂逅没几日可活的绝症患者,刻意地不看不提,带着点狼狈。自从某次在路上偶遇三皮和小根,司徒玦与熟人擦身而过后再也不敢回头,她怕撞破惊扰了别人窃窃私语的指点,他们的尴尬太令她过意不去。
邹晋的办公室大门紧闭着,校方已成立专门的负责小组对这个影响极坏事件进行调查,力求一个水落石出,以正学风,还校园一个纯洁干净的大环境。邹晋作为舆论的焦点,那些指控是否证据坐实犹未可知,但他现在已绝对不适合在学校的正式场合公开出面,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据说邹晋事后曾提出要通过法律途径追究以不正当手段获取并公开他个人隐私照片的罪魁祸首,并且声称这个毁坏他名誉的人正是他的学生刘之肃。然而,刘之肃承认了那个“良心”贴是他本人所发表,却坚决否认后面的照片是通过他的渠道流传出去的。事实上发帖人和贴照片人的IP地址也并不吻合,如果调查证明他的帖子内容属实,更谈不上诽谤,邹晋的指控只能是徒劳。司徒玦暗叹邹晋活了大把年纪到底仍是天真得可笑,在某种方面,只怕在他那不争气的学生面前,他连做个初学者都不够资格,也无怪乎惨败落马,落得墙倒众人推的下场。随着各种各样支持刘之肃、为谭少城鸣不平的正义之声开始不绝于耳,其中不乏校内外德高望重之人,邹晋的许多工作和生活上的问题也渐渐地浮出水面,一时间已成众矢之的。那些崇拜他、羡慕他的人们也开始醒悟了过来。